和李浩然在面馆门口分开，秋枫揣着手走得很慢。小县城的人恋家，归的早，几乎没有什么夜生活，才七点，路上行人已经寥寥无几。
沿街的路灯虽然还亮着，但光芒昏暗。彼此间又间隔得远，光亮之间便总有一片黑暗蛰伏。若是有一两个路灯坏了，这片黑暗就会张口伸爪，吞噬占领，从举头就能看到光亮的小片，扩大到能将人彻底淹没包裹的无尽。
走在这无尽之间，秋枫堵在胸口的那团郁气愈加膨胀。李浩然的叹气声仿佛还在耳边。
他说：“秋公子，说实话你的反应确实有点大了，在我意料之外。不过这可能和生活环境有关吧，平时被保护得太好，就没那么容易接受。其实我第一次听说校霸这些事的时候，反应和今天没什么区别，就是多摇了几下头而已。也不是冷血吧，就是，听得太多了。”
华县这么个破地方，身世凄苦的远不止项飞一个，项飞更不是最苦的那一个。秋枫第一次遇见项飞时，那个被他揍得蜷曲在地的男生，就是比他更苦的人之一。
被保护得太好，听得太多……
秋枫整个人靠在灯柱上，胸闷，喘着粗气，仿佛被海浪拍到沙漠里的鱼，呼吸困难。
他一直都反感被父母安排，控制，被当做金丝雀一样保护。所以他不同意出国，不肯进私立高中，卯着劲考进市里最好的普高里然后和普通学生一样喝酒，逃课，早恋，打架……踩着他们的底线做各种触怒他们的事情，然后争吵，动手，为自由自主而战。
他总以为自己已经是可以独立翱翔的小鹰，不需要父母追着屁股保护，更厌恶笼子。但这一切，不过都是他的自以为是。
他其实一直都在父母的羽翼下，踩的底线正是他们给他圈的界线，界线里无风无雨，阳光明媚。界线外呢？他确实每一刻都在被保护着，被保护得很好，也被宠惯得很好。以至于忍受不得一丝黑暗，听不得一声雷鸣。
相比项飞，他这个金丝雀“大哥”，真的羸弱且幼稚。他和老疯子这场跨城市的冷战，更是可笑至极。
又闷又燥，气血不畅，他急需要一个发泄的出口，便用力蹬了一脚没有丝毫光亮的路灯：“草！要你干个卵用！”
路灯晃了晃灯罩，依旧笔挺。秋枫觉得更堵不过，左右腿换着一下一下地蹬，想把灯泡给蹬下来摔个响。但蹬了半天，破旧的灯罩看上去都摇摇欲坠了，灯泡却始终没掉下来，顽强得很。
气急败坏加恼羞成怒加狗急跳墙的秋公子狠狠骂了句娘，手脚并用扒着灯柱就要自己爬上去拧。但奈何灯柱太细，又不知抹了什么东西滑手的很，对含着金勺子长大，从没爬过树摸过鸟的他来说过于艰难，于是费了半天劲儿，离地还不到两米。
手脚发酸，再往上显然暂时不太行，他只能夹紧腿保证自己不会被重力拉着下滑，否则今天他怕是再爬不上去，气只会更堵更闷。
他夹着腿轮流放松双手，歇气，歇好了骂骂咧咧再次奋进。
“哼哧哼哧”又前进了半米，突然一速刺目的白光远远打在他身上。在黑暗里摸索半天的秋枫被突然的强光刺了眼，骂了句“草”赶紧抬手去挡。这一下就泄了气，“滋溜”往下滑下大一米。
他又赶紧放下挡眼的手去扒紧，气骂道：“哪个逼吃饱了撑的，晃你小爷！”
灯光在秋枫遮眼的时候已经往边上偏了，不再明晃晃地直刺双眼。秋枫骂完借着光影瞪着眼往光源看，是摩托车的车灯。车停在街对面，上面坐着两个人。骑车的戴着头盔，后面一个没有，是个男人，剃着寸头，脸很陌生但长得不赖，肌肉紧实。
寸头听到秋枫骂人，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就要下车过来教训，却被按住了肩膀。
前面戴头盔的人安抚住寸头，自己下车往灯柱这边来，一边走一边取头盔。秋枫以为他是来找不痛快的，便松手跳下灯柱，冷眼盯着。但等对方头盔摘下一半，他便怂了，结结巴巴喊道：“项，项飞啊。你，大晚上的，不回家，干嘛呢？”
项飞一手抱住头盔，另一只手在光头上撸了一把，轻笑：“这应该我问你吧？大晚上不回宿舍，跟灯柱子较什么劲儿呢？喝醉了撒酒疯？”
他骑着车往这边过，对面就听见有人在骂娘，一声比一声骂得激烈，摩托车发动机的声音都没盖过。他听着像秋枫的声音，便停下来用车灯照，一看，果然是他。龇牙咧嘴的，还挺凶。
秋枫有些尴尬，挠着头讪笑：“没有，就，这路灯不是坏了嘛，就想上去看看。”
项飞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他：“你要修？”
秋枫摇头，他根本就不会修个毛，但嘴里却说：“就先看看。能修就修。”
项飞向前跨一步，手指扣住他的下巴凑头近看，确定他不是因为太黑撞到灯柱气不过想要撒气，才低笑道：“大城市的贵公子，受的教育就是不一样。时刻想着为社会发光发热。”说完又扣着他的下巴向上抬：“但可惜方向使错了。黑灯瞎火的有劲儿跟这折腾，不如等天亮了去买个灯泡来得快。”
秋枫起先不解他的意思，但在顺着劲儿仰头，看清头顶的灯罩后，就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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