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和十九年,冬天特别长,永明宫的雪,从入了正月,断断续续飘飘洒洒下了半个多月。
我听阿仪说,常年在陇嘉关外驻守的封疆大将军,皇祖父最喜欢的嫡出次子,我的三叔父,听说我出生前掌管大昭半壁兵马,叱咤倥偬西疆十余年的大昭西宁王要回朝了。
和他一起回来的,还有一个人。
听阿仪说,那人小我两岁。他本是西宁王的次子,生母不是大昭人,而是西疆外拓歇国的一个不知来处也不知去哪的游吟舞女。他一出生就没有被留在西宁王身边,而是被西宁王妃送到拓歇国做了质子。
听说那人眼睛带着淡淡红色,阿仪说,只有吃人的妖怪才有那样的瞳仁。
“公主!公主!莫要跑了!阿仪追不上您了!”
大雪纷纷扬扬,丹宸宫的屋檐一重一重,覆上厚厚的白。
我裹着滚边白绒的裘衣,躲在一束一束翠绿莹白的雪竹间,捂着嘴唇悄悄地笑。
阿仪今年十八岁了,听母后说,要将她许给上柱国的次子。我打趣她几句,她非但没有如话本中女儿家娇怯羞赧,反倒红了眼眶,像只可怜的小兔子。
我本以为自己躲在雪竹间,阿仪一时片刻必找不到我,谁知还不到半柱香,阿仪拐进玉杖园,拨开翠竹,白雪扑簌簌跌落下来,露出阿仪因为跑来跑去,红扑扑的脸颊。她身后跟着七八个宫人,各个跑得额上带着细汗,可肩膀还有薄薄一层雪粒。
阿仪有些嗔怒地点了点我的额头:“雪还未停,您还乱跑。上次跌了跤,在榻上养了好几日,这又好了伤疤忘了疼。”
我朝阿仪露出笑容,伸手搂住她手臂,轻轻摇晃:“我这次小心的很。可是阿仪你快说,你怎么这么快就找到我?我明明藏得好好的。”
阿仪听了我的话,忍不住轻笑,用绣着秋海棠的锦袖轻轻掩住唇,眉眼弯弯:“您这白裘里穿着这身拓歇国朝贡的华焰锦,在这白茫茫绿幽幽里,谁找不到你。”
“不好玩,不好玩。“天寒地冻,丹宸宫里我镇日见不到几个新鲜人影,不过找些乐子,打发时间。
我嘟了嘟嘴,谁知阿仪这么聪明我这么笨。
阿仪看我一脸扫兴,牵起我的手朝流春殿去,声音轻轻柔柔哄着我:“好啦,今晚是朝宴。听说宴上,您的堂弟也要来。他比您小两岁,自幼在拓歇国,一定见过许多新鲜好玩的东西。您见了他,同他说说话,一定十分有趣。”
今晚这朝宴,上个月母后就叫宫人开始筹备。一百二十八席,除了大昭的八十八内臣,还有三十余个拓歇国的使臣。
“我那堂弟听说有拓歇人血统,赤目如铜铃,面目如罗刹,好生吓人的。我不想去。”我踢踢踏踏,因我个子矮,那雪银狐裘是他国贡品,被母亲看到十分喜欢,命匠人做了裘衣给我,可却比我身量长些。我穿着,有一小截拖在地上,我便用绣靴踢着雪白裘衣的下摆,踩得黑漆漆脏兮兮。
阿仪看了自然又是心疼,小心翼翼将裘衣下摆提起,继续道:“除了珩世子,今日蔺辅国和蔺大公子也要来,那您总该高兴了。”
蔺衍?
我抿了抿唇,小声嘟囔:“那人来不来,我才不在乎。”
阿仪掩唇轻笑,有些揶揄看着我,但见我鼓起腮来要怒不怒,忙安抚道:“是是是,我们公主才不在乎蔺家那公子来不来呢。”
阿仪说完,身后几个宫人也忍不住心照不宣对视一眼,掩唇轻笑。
“不理你们了!”我咬牙跺跺脚,快跑几步,回了流春殿。
那官锦厚重,宫服套了七八层,尾翼拖在厚毯上。我头上未戴金玉,只戴了一朵眼里朱红色只在严冬开放的火鹤牡丹。可一进殿中,温热气息扑面而来,不像严冬腊月,却像暖融融春意撩人。
宫女穿着冬季的宫衣,也仍露着白腻腻的颈子,长纱彩缦,朱唇花钿,手中托着玉盘,鱼贯穿梭。
有通报宫人看见我,长长捏着嗓子扬声报了我的官名。
我走在前面,阿仪和宫人们躬身低头,提着我的官服下摆,慢慢跟在我身后。
殿中歌女舞姬退至两侧让开路。
众人起身,叩拜,长呼公主。
我是大昭的唯一公主,大昭延明帝的唯一子嗣。大昭皇室子孙稀薄,前前先帝就是一任女帝。
我在山呼中微微侧头,两侧有宫人为我撑了珠幔,那珠幔摇摇晃晃,有些遮挡视线。
一人在华服中穿一袭白衣,眉目低垂。
“公主,看前面。”阿仪在我身后小声提醒。
我抿了抿唇,收回视线,投向高台之上的人。
御阶上有人接了珠幔,阿仪他们只能站在阶下,我又由人扶着上了玉台。
母后笑着拉过我手:“阿瑾。”
阿瑾是我乳名。母亲最重威仪,这般朝宴,她本不该这样叫我,想来她是心情不错。
我微笑在她身旁坐下,母亲轻轻将我搂进怀里,她和父皇落座,其他人方才抬起头来。
又有人用珠幔遮住我前面,阻隔开与他人的视线。
可我还是注意到,有个陌生面孔的少年十分打眼。白皙面庞,尖尖下巴,长眉纤细,一双微微上挑的细长凤眼,颜色红嫩嫩的嘴唇。那人身形瘦弱,本低着头,坐在一群五大三粗的异服使节中,却穿了一袭我大昭的贵族官衣。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