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挽握着凌霄的手缓步而行。她的手柔若无骨, 像一条又凉又滑的蛇。走到无人之处, 唐挽问道:“你的身子,自己走得稳吗?”
凌霄道:“并无大碍。”
唐挽便放开了她的手, 先一步走入后堂中。凌霄望着她的背影怔了怔。她知道唐挽对自己并无好感——诚然, 她也实在没有道理要求唐挽对自己念什么旧情。可即便如此,唐挽还是不愿意伤害她。
真是个本性良善的人。
凌霄见过许多虚情假意,却在这一刻发现了真温柔。
入得堂内,唐挽掀袍落座, 凌霄也在下手边坐下来。唐挽看了看她,又盯着她隆起的肚子看了半晌, 问道:“你又想要什么?”
她们彼此都清楚, 这孩子不可能是唐挽的。可凌霄偏偏选择以这样的方式出现,一出手便以悠悠众口胁迫了唐挽。一个怀着身孕的无助的女子, 总是更能赢得旁人的信任。她说唐挽是孩子的父亲, 唐挽如果不认,定会被看作始乱终弃之徒。
凌霄也是算准了唐挽无法自证清白。她二人在苏州的风月情事曾闹得满城皆知。更何况她手里还捏着唐挽不可告人的秘密。唐挽在她面前,毫无还手之力。
因此唐挽也就不再费心地解释什么。她更好奇,是什么能让凌霄放弃那费尽心机才得来的优渥生活,不惜利用未出世的孩子,来胁迫自己。
她到底想要什么?
凌霄勾了勾唇角, 眼中闪着志在必得的光:“我要你娶我。”
以唐挽的经验, 不论凌霄说出什么话来, 她都不会惊讶。可她万万没想到凌霄竟然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托着下巴想了半天, 唐挽还是没想明白, 只能重复道:“你要嫁给我?”
唐挽想了想,又说道:“我并没有成亲的打算。”
“可你迟早要成亲的。你需要一个妻子,一个孩子,帮你守住你的秘密,”凌霄斩钉截铁地说道,“否则将来回到京城入了内阁,那么多的眼睛盯着,你是瞒不住的。”
唐挽却适时地抓住了重点:京城。她摇头苦笑:“原来姑娘是想要一个入阁高官做夫婿啊。姑娘抬举我了,我不过是个小小的县令,京城离我远的很。”
凌霄道:“我知道你,你迟早是要回去的。”
“回去做什么?”唐挽道,“我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将花山治理好,其他的,我已不再想了。”
凌霄道:“你堂堂的一甲探花,难道真的甘心在这小小县城里蹉跎光阴吗?”
唐挽挑唇一笑:“我的才华,恐怕配不上姑娘的野心。”
唐挽无意再与她多谈,站起身,道 :“我满足不了姑娘的愿望,还请另觅高枝。天也不早了,我吩咐双瑞备车,送姑娘启程。”
唐挽说完便往外走去,却听身后凌霄唤道:“唐挽,你难道不想给自己的父亲报仇吗?”
即将跨出大门的脚又收了回来。唐挽转身,目光如炬:“你什么意思?”
“这一年我费尽心机,才终于查明了玄武门的真相。”凌霄沉声道,“你我的父亲,是被奸人所害!”
父亲的遭遇,一直是唐挽的心结。当初在书斋的时候,唐挽曾多次询问老师,可老师却什么都不肯告诉她。唐挽走上这条求取功名之路,最开始的源头,也不过是想探究父亲被贬的原因。
“奸人是谁?”唐挽问。
凌霄道:“当今内阁首辅,闫炳章!”
凌霄听到的故事,却是这样。
嘉元二十年,时任内阁首辅于适之卸任。彼时徐阶虽然身居次辅之位,却并无实权,内阁大权尽在唐奉辕与闫炳章之手。两人各成党派,为了争夺首辅之位,几乎翻动了整个朝廷。
两人之间的斗争极其惨烈。嘉元二十二年,唐奉辕成为内阁首辅,雷霆手段卸去闫炳章一切职务,将他幽居在府中。闫氏门生悉数被贬出京城。
至和元年,沉寂一年之久的闫党突然在内阁发难,以迅雷之势弹劾了唐奉辕。事发突然,唐党为保首辅在玄武门前死谏,帝王震怒。
闫炳章上台后,朝廷重新洗牌。唐党之肱骨,如赵谡、卢焯,或贬或囚,一个不留。一直被视为唐党根基的翰林院甚至遭到重组,闻名天下的十八贤士死走逃亡一夕散尽。整个王朝,斯文扫地。
“这二人,曾是形影不离的朋友。真到了争权夺位的时候,竟是谁也不留情。可见权利二字,最是消磨人心。”
这是当初在京城时,蔺如是说过的话。如今回想起来,唐挽只觉得辛酸又讽刺。
唐挽问道:“这些事,你是如何知晓?”
“是次辅徐公告诉我的,他亦曾是玄武门的亲历者。”凌霄道,“我在京城多方查访,探听到的消息,大抵如此。”
徐公......唐挽想起当年金榜题名时,闫府和徐府同时送来的那两封请帖。当初年少气盛,面对朝中两大权臣的示好,她谁都不理。今日想来,实在是错过了太多。
见唐挽久久不语,凌霄说道:“闫炳章是我们共同的仇人!唐挽,回去吧,回到内阁,为我们的父亲报仇啊!”
“报仇?”唐挽苦笑,“哪里有仇?”
怪不得老师不愿告诉她。原来父亲与闫公的故事,不过两个政客的缠斗。既然是政治斗争,就没有无辜的一方。无非是一个棋高一手,一个棋差一招。既然都是奔着功名利禄去的,就一定要承担登高跌重的风险。只不过跌下来的,刚好是唐挽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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