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茶一碗, 入喉还带着微微的苦涩。就像眼前的冯楠, 经年风雨,终于从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变成了如今满面尘霜的模样。
“我受封督察院监察御史, 正要进京上任,”冯楠道,“任命书来的突然,我也没来得及跟你们说。”
唐挽心头大喜, 说道:“这是好事啊!”以冯楠的才干,当个县令实在太委屈他了。经过了这么多年的历练, 现在既有经验, 又有精力,正该是大干一场的时候。
冯楠点点头, 说道:“我这次回去, 就是要做一番大事。”
他的神情沉和坚毅,看不出丝毫的欣喜和期待,倒好像对即将发生的事情了如指掌。唐挽心头闪过一丝疑虑,问道:“广汉,是谁调你回来的?”
冯楠并不打算隐瞒唐挽,微微一笑, 便将来龙去脉说了出来。
这就得从当年苏州的横塘客栈讲起。
当年在苏州, 冯楠上给皇帝的密折落入闫首辅手中, 闫党迅速派人秘密将冯楠押解回京。可皇帝的拱卫司却赶在闫首辅之前到了。就在客栈的厢房内, 拱卫司的都指挥使向冯楠宣读了皇帝的密诏。
闫党的势力实在太大, 连皇帝也不能正面与之抗衡,无法保护冯楠。于是皇帝主动将冯楠贬往岭南,明贬暗保,实则让他扎根于地方,收集闫党的罪证。
“我这次回来,只为一件事,”冯楠的双眸似一把利剑,缓缓吐出两个字,“倒闫。”
唐挽听他说完这番话,一颗心仿佛要跳出来:“如何倒?”
冯楠说道:“这一次改稻为桑,就是圣上的布局。便以谢仪贪腐之案为入口,一举将闫党铲除!”
原来不过是一个局。江南建区的国策,满朝瞩目的希望,不过是皇帝用来制衡臣子的一步棋。而唐挽、闫凤仪、元朗,还有那些满怀报国热情的朝廷清流,也不过是在陪着这对君臣,做最后的厮杀。
“元朗无罪。”唐挽的喉咙仿佛着了火,急急地将余杭的实情讲给冯楠听。谁料冯楠竟抬手打断了她,微微一叹,说道:“匡之,要成大事,哪有不流血牺牲的呢?铲除闫炳章,还朝廷以清明,还天下以公正,难道不值得吗?”
他顿了顿,又说道:“元朗的罪,就是他不该娶闫炳章的女儿。”
他的身份就是他的原罪。
唐挽看着冯楠,觉得自己不再认识这个人了。当年一腔孤勇的少年,终于在和恶鬼的缠斗中,变成了另一个恶鬼。
“以肮脏的手段得来的清明,还是清明么?以卑劣的阴谋获得的公正,还是公正么?”唐挽的声音不大,可每一个字,都撞进了冯楠的心里。
他的脸色白了白,干涸的双唇抿成一条线。
“广汉,你不该拿无辜者的血,去祭献你所谓的信仰。”唐挽最后深深看了他一眼,站起身,挽袖而去。
唐挽走后许久,冯楠仍旧呆坐在茶棚中。他的心很乱,无数个声音涌进来,几乎将他的耳膜胀破。他从小所受的教育,便是怜悯弱小,同情无辜,守卫公平和正义。可现实却交给他截然相反的处事方法。要有目的,要有所图,要不拘小节,才能成大事。
错了么?
没有恪守规则的公平,就不再是公平了么?没有维护程序的正义,就不再是正义了么?
“……如今官场的混沌,就是因为赏罚不明。官员考核任免不遵循规矩,全凭个人关系。所以肃清此种种,关键在吏部。需要明确官员任免、审核制度,并且铁面无私地执行……”
是谁在说话?
“……吏部虽然主管官吏审核任免,可是本身也在官员体系之中。一个部门,同时兼着立法、执法、监察三项职能,没有制约,必然乱套……”
冯楠好像看见了,那一年望嵩楼的小方桌前,聚集着五个刚考完试的学生。名次未定,前途未卜,却都是意气风发,针砭时弊,毫无顾虑。
“元朗……”
冯楠的眼睛有些湿,低头将那草帽戴上,在桌面上留下两枚铜钱,继续赶路。
……
唐挽几乎是一刻也不敢耽搁。日夜兼程,终于赶回了京城。她一入城便察觉出不对来,虽然繁华依旧,可却分明笼罩着一层阴诡的气氛,好像四下里都是偷窥的眼睛。
唐挽未敢停留,直接回家去。
她离开京城这么久,急需知道眼下的情形。而卢凌霄就是她的眼睛。
凌霄这些日子都没敢出门,就是有直觉觉得唐挽快回来了。故而当唐挽真的推门走进来时,她脸上并没有多少惊讶之色,只是看了看门外,便将门关上。
“闫阁老被禁足在府中,徐阁老被软禁在内阁,”她的声音很轻,轻得几乎听不到,“前两天刘王妃说漏了嘴,内阁要变天了。皇帝对闫炳章很不满。”
她说这话时,眼神中都带着快意。
“皇帝要倒闫,为何连徐党也会遭受牵连?”唐挽蹙眉。
凌霄摇了摇头,道:“这个……刘王妃也没弄明白。就是最近风声鹤唳的,我都很少去王府了。”
“沈榆呢?”唐挽问。
凌霄答道:“和一小撮不听劝的,还在玄武门外跪着呢。”
“愚蠢!”唐挽掀袍就要往外走,却突然顿住脚步,转回身来问道,“闫凤华怀孕了?”
凌霄不知她为何突然想起问这个,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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