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直到《女配》的首映礼。
因为制片方正是周家人，周暮也出席了。他携着自己不痴不傻的娇艳新妻，坐在台下的贵宾席上，眼一抬，看到了台上的她。
那时苏冉正与制片方站在一起，有记者问她：“苏小姐，听说剧中最出彩的那句‘爱人的眼睛是汪洋大海’是你自创的台词，能谈谈怎么会有这种灵感吗？”
她微微一笑，依旧是昔日温文干净的女子，用流利得听不出破绽的美式英语，说：“入戏太深，情难自禁。”
“却成就了经典。”周妈妈风趣地接下去。
谁也没有看到的是，其实在众人鱼贯下台时，这风趣的制片人走到女主角身边，轻轻握了握她的手：“I know you can speak English well,sorry,and……thanks。”
她看着苏冉年轻干净的脸，想起那夜身影单薄的华裔女子，在杀青时说出那句“爱人的眼睛是汪洋大海”。可，剧本里哪有这句话呢？
这不过是她啊，用自己的人生演出的一场诉尽愁肠的故事，无数星光环绕下，转身，依旧是女配。
她握着苏冉的手，拇指轻轻地、珍重地，划过苏冉腕上象征着周家女主人的那抹绿。这可怜的孩子，她怎么会知道呢，其实王汀从来都没傻过，只是，她有无人控制得了的权力，就连……
她的阿暮也难以控制。
“你的英语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首映礼持续了三个小时，结束时苏冉去了趟洗手间，在深长的走廊里，遇到他。
这是两人最后一次会面了，可苏冉只是淡淡一笑：“再见，周公子。”
她从来没有告诉他，其实早在平安夜之前，她就已经能说半流利的美语。可有什么关系？她与他之间，再也不会有交集了。
首映礼之外的摩登大楼上，照亮今晚夜空的，是她并不绝美的脸。明日这女子的名字将耀眼而夺目地霸占全世界的娱乐头条！是的，命运摧毁了你，也将成就另一段浩瀚的历史。
2.记录之九
采访已接近尾声，我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什么时候开始怀疑周暮的用意？”
“他追我的第一天。”
我握着录音笔的手一顿，看着她清澈的眼，再也发不出声音——
“爱人的眼睛是汪洋大海，只是在这片海里，我始终找不到自己的倒影。”
原来……原来！原来片中女子在说出这句话时，带着的竟是这样的心情——我无法信你，可我也无法控制自己，含着泪沉沦下去。
我走出这栋洁白的屋子，感觉一个世纪已经过去。踏出大门的那一秒，有句奇怪的话突然蹿上我脑海，速度之快，害我突兀地止住她关门的动作：“等等！”
“嗯？”
“我突然想起来，周暮食物中毒后王汀就疯了，听周家的用人说，她一直重复着一句话。”
苏冉的手开始颤抖，从听到“食物中毒”四个字起，她问我：“什么话？”
“她说：‘你不舍得让她死，我就让你死’。听用人说，周太太这十五年里，曾有三次说过这句话。”
洁白的大门缓缓地轻轻地关上，里头再也没有声音。直到我走到停车库，才有悠悠的琴声又传出来，伴着专属于苏冉的干净的嗓音：“安睡吧，安睡吧，窗外夜已黑……”
那是勃拉姆斯最负盛名的《摇篮曲》。十四年之前，我刚出道，正值周暮新婚，《女配》问世，带着一腔文艺与热血，我在采访时问这位叱咤全美的周大佬：“你喜欢勃拉姆斯吗？”
那时的大佬微微一笑：“某一刻。”
“嗯？”
“某个星期二，月朗星稀的夜晚，月光透过落地窗照在福利院的琴房里，那时，我以为看到了天使。”
3.那时我以为他说的是自己天使般的妻子，如今方知，原来那天使，指的并不是他的妻。
这晚我通宵将这场陈旧的爱情故事写成了近万字的文，并按着主编的意思，定题为“才女苏冉三十四年的坎坷情路”。
然后，文章便一直被搁在电脑里。
主编在催了，电话一个接一个地打过来，可我却不想交稿子。
还在踟蹰些什么吗？还有什么没诉完吗？
在南加州的黑夜里，我脑中总会响起那把干净的声音，想起《女配》里，男女主角相遇的那一次——
满世界急躁的滂沱雨，他降下车窗，对她微笑。车内有红茶、芝士，他的唇薄里有一句“你喜欢勃拉姆斯吗”。
原来，这并不是他们的初遇——真正的初遇，是“某个星期二，月朗星稀的夜晚，月光透过落地窗照在福利院的琴房里”，叱咤全美的周大佬，遇上了他的弹勃拉姆斯曲子的天使。
一周后，《BEST MUSIC》的头版被我的新访《你喜欢勃拉姆斯吗？》占满。我拿了一份，驾车到郊外那栋洁白的屋子。我觉得很有必要让苏冉看看这一篇报道，听听“那个星期二晚上的天使”，可是我晚了。
还未到门口，便见警方和救护车将整栋楼严严实实地围了起来。
第二天，报上传来轰动整个南加州的消息——
“2014年6月6日，音乐才女苏冉于家中自杀。年仅三十四岁，终生未嫁。”
是，终生贞洁的天使，已随她的周先生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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