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驿站二楼东北角的卧房内, 灯火尚且亮着，炉子里的炭火哔啵作响, 裴彦除了披风外袍, 只着一件白底滚银边长衫伏案写信。黑猫立在桌旁等着，这信写好就得立马交给信使送走。
裴彦写到一半, 忽然停笔：“你方才说，先放糖还是先放酱油？”
黑猫不假思索：“先放糖，酱油最后。”
裴彦放下笔：“不对，你再去问一遍。”
黑猫转身出门下楼, 在驿站里找了一圈都没找着做烧大葱的那位厨子，只好把驿丞喊来询问, 这才得知原来那些厨子都是当地官员们从各大酒楼里挑选过来的，就为了让宁王吃得高兴。厨子们做完活儿便回去了, 包括那位做了烧大葱的，他若要询问菜谱，要么等明早厨子来做饭，要么现在上门去把人叫出来。然而更棘手的是, 那厨子住哪驿丞也不知道。
“这都什么事儿啊……”黑猫站在驿站大门口朝外头望, 寒风冷夜的黑黢黢一片，空中还飘着雪花，白日里才清理过的院落街道这会儿又积了一层雪。
驿丞也跟着看向外边儿，提着灯笼的手搓了搓拢到袖子里, 叹息道：“今年入冬后天气就很不正常, 怕是要闹寒灾。”
黑猫瞥他一眼, 丢下一句“冬夜寒冷，小心着凉”转身上楼去了。
驿丞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说了不该说的话，浑身打了个激灵，拍了拍自己的嘴，埋头快步回了卧房。天气再古怪，也轮不到他一个小小驿丞忧心，朝廷自会应对。倘若今年真遇上寒灾，而他方才那句无心之言又恰好传入宁王的耳朵里，不知道会给他带来什么麻烦。
驿丞心绪不宁地躺进被窝，默默祈求黑猫不要多嘴，千万别跟宁王提到他一个字。想着想着，睡意突然如潮水般涌上来，上下眼皮一合，房里便没了声响，静得一根针掉地上都能听见声音。
*
二楼卧房中，黑猫无功而返，正低头请罚，“属下办事不利，请王爷责罚。”
裴彦立在窗前，窗扇敞着，寒风夹带着雪花飘进屋里，将屋内暖气搅个精光，如坠冰窖。他伸手接了片雪花，轻轻捻碎在掌心，“今冬雪下得比往年都要大。”
黑猫上前一步：“雪夜天寒，王爷莫站在窗前吹风，万一染上风寒就麻烦了。”
裴彦恍若未闻，抬头望向前方，从这里看出去，能将驿站正前方的所有景物一览无余，包括街对面的宅院。他盯着对面瞧了一会儿，忽然抬手一挥灭了桌上的灯火，屋内瞬间陷入一片黑暗。
黑猫没有发出任何疑问，干脆而迅速地躲到了窗后，右手紧紧握在刀柄上。多年的形影不离早就磨练出了他们的默契，裴彦一个动作一个眼神他就能明白其中隐含的意思，根本无需话语交流。
狂风呼啸大雪纷飞，月光下，一道冰冷的金属光泽从对面宅院二楼的窗口内一闪而过。那是利刃在月光照耀下反射出的光泽，习武之人再熟悉不过。
“你去看住怀王，别让他跑了。”裴彦说完取了剑伸手往窗沿上一拍，轻身跃出窗口，雪白衣衫在黑夜中飘扬，像一朵临空绽放的昙花，令人惊艳。他一出现，对面宅院里便冲出一群黑衣人来，放眼望去，足有二十一人，看起来实力都不弱。
黑猫想跳下去帮忙，但想到裴彦的叮嘱，他叹了口气不得不赶去怀王的住房。
裴彦一眼扫去，二话不说出剑刺向距离最近那人，他出手很快，且毫无前兆叫人防不胜防，那人还没反应过来脑袋便落地滚开了。鲜血喷溅在雪地上，像一朵朵不畏酷寒的腊梅迎风绽开，有种森然的美感。
大战一触即发，双方很快就在大街上交起手来，人影交错黑白交替，唯一的白色身影在众多黑衣人中格外扎眼。裴彦一人对付二十人有些吃力，虽然一开始旗鼓相当不落下风，如若无法速战速决，体力上恐怕吃不消。驿站内依旧黑漆漆，被一片诡异的寂静笼罩着，街上刀光剑影这么大动静，里面的人却仿佛聋了似的没有任何反应，半天不见有人跑出来帮忙。
裴彦心知情况有异，立刻发出一枚信号，橙色烟花冲天而起，照亮整片夜空，下一刻，三道身影自黑暗中窜出，火速加入战斗。有了帮手，裴彦就轻松多了，出剑的速度快如闪电，转眼便砍了两个脑袋。
中元混在影子当中装模作样等待时机，双方战况十分激烈，稍弱一些的影子接二连三倒下，剩下大半实力较强的与对方胶着。按照节气数目算，影子原本有二十四个。一个月前他们计划拦截队伍救出怀王时出了岔子，尚未来得及动手便与另一伙人马起了冲突，折了四人，因而只剩如今的二十个。不过影子各个冷血无情出手狠辣，二十个人的战斗力不容小觑。
中元的目光紧紧粘在一个影子身上，那人到哪他就跟到哪，眼看那人挥剑的动作越来越吃力，步伐越来越蹒跚，他举起匕首从那人后背狠狠刺了进去。那人对他毫无防备，冷不防被捅了一刀，露在面罩外的双眼中掠过些微错愕之色。
中元凑到他耳边低声呢喃了句：“我等这一刻很久了。”说着抽出匕首又捅了一刀，另一只手握着一把雪紧紧捂到他口鼻上。
一片混乱中，没人顾得上中元，他确认那人的呼吸彻底断了后，毫不恋战转身便跑，眨眼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独留下一排脚印。
战斗持续了足足一个时辰，期间驿站内没有一个人出来。影子们倒了一地，鲜血浸染了整片雪地，触目惊心，血腥气在空气中蔓延开来，令人作呕。两名暗卫提着兵器上前检查善后，还有一名暗卫进驿站查看情况。
“王爷，少了一人，属下马上去追。”
裴彦擦拭着剑身上的鲜血，白衣上也没能避免沾染了血污，血污星星点点晕开，十分醒目，他除去长衫随手丢给暗卫，身上只穿着贴身中衣和长裤，顶着寒风面不改色：“不必追了，这里尽快处理了回去休息。”
“是。”
进驿站检查的那名暗卫很快便出来呈报：“王爷，驿站上下都中了嗜睡散，没有大碍。”
嗜睡散是一种让人睡着就很难醒过来的药粉，无色无味难以辨认，一旦吃了这药，没有睡够十二个时辰，别想醒过来。裴彦晚膳吃的是自带的食物，驿站里的东西只碰了烧大葱，恰巧躲过了，而黑猫吃的是崔暖暖托信使给他送的夹心软面包和肉干，其他一概没碰，也是赶巧。
裴彦了解了情况，再次叮嘱暗卫尽快收拾好现场回去休息，说完自己便回了卧房。整个车队都被药倒，他们注定要在晋城多待一天，有什么问题，都等天亮了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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