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个儿家里头，要啥小声点儿呀，”王红梅扣好扣子，转身要回去喂猪，发现西屋的炕上躺了个人，惊得“哎哟”一声叫了出来。
“我说你这个人……”林老根眉头一横，声音也忍不住拔高了，意识到会吵到厉加勤便压低了声音，“别吵吵了，让加勤睡会儿。”
王红梅便起了八卦心，“老头子，他啥时候来的？为啥来咱们家呀？”
“你别问那么多了，”林老根不想多说话，催着王红梅去喂猪，轻轻地叹气后又开始抽水烟了。
早饭煮好，林宝骏都起床了，有了林老根的嘱咐，手脚放得很轻，连喝米汤的声音都尽量不发出来。
吃好早饭，林小慧发现爹时不时地瞅着他，欲言又止。
果然，她在洗碗的时候，爹便去灶膛后坐着了。
为了让他宽心，她便说道，“爹，我一会儿去上工，中饭就不回来吃了。”
说完，她留意了林老根的神色。
很意外，爹居然一点都不高兴，反而很伤心。
到底是怎么了？
林小慧满脑子的疑问，怎么也想不通。
刚过八点，村里的喇叭忽然响了起来，播报了一则令人意外的消息。
九月，九日……这一年的这一天……
这个日子……
今天是九月十日，也就是说，厉加勤昨天就知道这个消息。
难怪夜里好像听到他在呓语不停，原来是为了这个。
这个年代，那个神一般存在的人物是他的精神支柱，突然离世，他心里苦闷伤心，所以喝醉了酒，半夜醉倒在她家门口。
加勤想要的，应该是一种心里上的慰藉，而她当时却想不到分毫。
爹情绪低落，怕也是心里难受，所以一直坐在门槛上。
生产队暂时停工。
广播声播了一播又一遍，厉加勤扶着门框出来，穿着还潮湿的衣服，哑着嗓子打招呼，“叔儿。”
“醒了？”林老根没抬头，反手指了指饭桌，“吃了再走吧。”
说完，喊了林小慧。
“我自己来，”厉加勤转身去了厨房，看到林小慧要烧火便抢先坐到灶台后，将柴火一根根地递了灶膛里去。
林小慧发觉火越来越大，开锅一看，水差不多烧干了，“加勤，别烧了。”
厉加勤还盯着灶膛看，完全没听见她说的话。
林小慧便舀起一瓢水往灶膛里浇了进屋，“嗤啦”一声，火灭了，厉加勤也反应过来了。
“小慧儿？”
“锅快烧干了，”见他如此不在状态，林小慧轻轻一叹，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厉加勤往里面挪了挪，拉开了两个人的距离，又朝外头瞄了一眼，这才放心，“对不起，小慧儿，我连水都烧不好。”
“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加勤，”林小慧伸手覆在了他的手背上，紧紧地握住，抬眸看向他的眸子，柔声道，“他是你最崇拜的人，对不对？”
“他是我们所有人的信仰，”厉加勤闭上了眼睛，好一会儿才睁开，强笑道，“没有他，就没有我们的现在，是他把所有人从苦难之中救出来了，现在他走了，我们以后咋办？”
说完，他反手握住了她的手，紧得让她吃疼。
“人总要死的，加勤，”林小慧心疼得不知道怎么办，前世，她是在监狱里知道这则噩耗的，但是那时候麻木得没有想太多。
厉加勤没说话。
担心他过不了这个坎，林小慧打算陪着多说说话，“他是走了，可是他留给我们的财富却是无穷无尽的，以后有机会，你可以去纪念堂看望他，可以去瞻仰他的遗容，可以……”
“人都死了，怎么还能看到呢？”厉加勤摇了摇头，越发地没精神了。
林小慧这才意识到，有些东西不应该从她嘴里说出来的，“加勤，他是伟大的，是全国人民爱戴的人，一切都是有可能的，相信我好吗？”
说完，林小慧揽上他的腰，主动抱住了他，轻声说道，“别太难过了，不要因为他走了，你就泄气，如果所有人都像你这样，那我们还有什么希望呢？打起精神来，就当是为了我，好吗？”
默了一会儿，她感觉后背一双颤抖的手紧紧地搂了上来。
这一刹那，她感觉到了力量，刚才担心一消而散了。
“以后我陪着你一起走他走过的路，好不好？”林小慧笑着推开他，双眸水光流转，满是渴切，“生老病死，人之常态，看开些，嗯？”
厉加勤勉强扯开了嘴角，漆黑的眸子离开林小慧的脸时，忽然瞄到了林老根就站在不远处，他像根弹簧似地站了起来，“叔……叔儿……”
林小慧也站了起来，，面对亲爹，她坦然至极。
在厉加勤最需要自己的时候，她做不到推开他。
他开心，她也会跟着快乐，他难过，她也会伤心。
爹不知道能不能体会到她此刻的心情？
看都看到了，她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爹，是我主动的，你不要怪加勤，”林小慧走了出来，就算被爹骂“不要脸”也没什么。
林老根瞥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直径去了后院。
“爹……”
“小慧儿，我去，”厉加勤先于林小慧走在前头，跟在林老根后头，“叔儿，你不要责怪小慧儿，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过来麻烦你们，又不知好歹地赖着不走……”
“你先别说话，”林老根平静地打断了厉加勤的话，他转头，一脸肃然，“刚才二娃子的话，你听进去多少？你把话给我重复一遍。”
厉加勤愣怔，脑子里翻来覆去，把那些话又倒腾了一遍，当下，便有种醍醐灌顶似地清明，整个人陡然清醒。
“二娃子比你小了七岁吧，她都能想地透彻，你呢？想明白了没有？”林老根很不悦厉加勤一脸的丧气，“你是男子汉，铁骨铮铮，醉酒在别人家门口，什么样儿？难看不难看？”
“叔儿……”厉加勤无地自容，”我真是，我真是……”
“你要是还想不明白就别叫我，”林老根转身，拂袖而立，似乎等着厉加勤说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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