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公公，”周从稳稳地扶住何敬之，语气恭和道，“您才是前辈。”
何敬之面色有些惶恐，只是点头应着。
“何公公，我今日来是想要您帮个忙。”周从声音平稳，缓缓说道。
何敬之沉默良久，但上有皇权，如今又有周掌司亲自前来，这件矫诏的事情他心里清楚，是拒绝不得了。
想到先帝劳苦一生，死后却被自己的儿子和身边的亲信接连背叛，何敬之喉咙有些发紧。
默默了良久之后才答道：“是。”
他如今人微言轻，是没有什么资格对这样的事情置喙的，要想保住何家满门，只能任人宰割了。
周从仿佛知道他所记挂的事情，面色柔和道：“你放心，此事完了之后，我会将您和您的家人都送到安全的地方去，不会再有人影响到您的生活。”
何敬之一怔，面上一声苦笑。
知道了这些皇家中的事情，怎么会还有活路呢？
如今周掌司也不过是在安慰他，怕他执意不肯写这圣旨罢了。
周从浅笑，并未多加解释，而是继续平静说道：“我需要您替我写两份圣旨。”
何敬之猛然抬头看着他，眸中尽是不解之意。
两份圣旨？
……为何？
周从目光平静，眸色如深深的潭底，望不透，却有让人觉得值得信赖之感。
何敬之忽然想到周从刚刚说的话，是他会将他和他的家人送到安全的地方，而不是皇帝。
周身一阵颤栗，揣度着面前此人的心思，何敬之只觉得头皮发麻。
难不成他是想……
周从唇边笑意浅浅，继续补充说道：“两份不同的圣旨。”
莫名的情绪忽然在心中炸裂开来，何敬之活在宫中这么多年，思索片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个看过三朝变迁的老人，脸上露出难得一见的失态，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周从，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周从的眸子如同被冰封住一般，可那被层层寒冰包裹着的到底是什么东西，谁都不得而知。
何敬之终于明白了，那里不是背叛，不是左右逢源，亦不是一朝君子一朝臣，而是坚定的忠信。
他想通了这些，又想到周掌司这些时日在陛下身前的所作所为，一时间身体上冷热相错，看着这双深不可测的眸子，身上蒙起一层寒栗。
眼前人似乎比他想象中背负的还要多，有家国，也有信念。
他恍然，一时觉得眼眶有些发热，缓缓叹了一口气，感慨道：“周掌司……辛苦了。”
周从不言，只是笑着微微颔首。
何敬之下笔挥墨，字迹一如当年，两份不同的圣旨分别写好，一份按照皇帝所说，一份则同当年先帝遗诏一模一样。
周从拿过这两张墨迹未干的圣旨之后，冲着何敬之说道：“之后会有人来接应何公公，何家必须在今夜出城，明日我会和陛下回禀，您愧对先帝，已经以死谢罪。”
饶是想到了他是先帝的人，听到周掌司这样说，已经为何家全盘打点妥当，何敬之面色还是有些愕然。
周从继续说道：“从今往后再也不要进城，在禹州隐姓埋名的活下来，就是您对先帝最好的报答了。”
何敬之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沉重的点了点头，看着周从就要转身离开的背影，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那您呢？您打算怎么办？”
可能全身而退？
周从浅笑，夕阳在他身形轮廓上镀上暖意，他的背影颀长而幽远，他没有回头，也没有答话，只是缓缓说道：“您珍重。”
千言万语汇作三个字，何敬之心头触动，眼眶微红，朝着周从的方向缓缓地鞠了一个躬。
……
皇帝在金銮殿上坐着，手指滑过明黄的绸纸，一字一字地看下来。
他面上渐渐露出欣慰的笑意，道：“何公公多年来字迹如一，如今这圣旨怕是不会再有什么纰漏了。”
“是，”周从低眉，“何公公亲手所写，陛下无需忧心。”
仿佛忽然想到了什么一般，皇帝抬眸问道：“何敬之人呢？”
周从垂眸，唇边泛笑淡淡道：“死了。”
皇帝缓缓吸了一口气，面色上有些不满，道：“周掌司如今做事情也不同朕通报一声吗？”
周从缓缓抬眸，问道：“陛下难道希望他活着吗？”
皇帝被他问得一怔，手指微不可闻地颤动了一下，沉默了良久，面色仍有些不豫，说道：“那周掌司也该知会朕一声才是，朕有时候真是不知道，周掌司眼中还有没有朕这个皇帝。”
这话说得极重，话里话外都是威胁之意。
周从点头道是，淡淡笑着，态度恭和继续说道：“老奴的所有都是陛下给的，老奴不敢。”
皇帝面上的凌厉这才收敛了几分，沉默了片刻幽幽说道：“朕想给瑾宁和萧首辅赐婚，周掌司怎么看？”
那语气中是试探，也是警告。
皇帝的眸子紧紧盯着周从。
周从微哂，缓声道：“那是自然，先帝遗诏在此，长公主殿下也该成家了。”
皇帝没从他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瞧出什么端倪来，周身肃杀的气息终于松了几分下来，虽然心中对周从抱有疑心，可眼下看他这所作所为，倒不像和亲王口中所说的那般。
若真是长公主的人，又怎么会置她于死地呢？
皇帝心中仍有些不放心，说道：“这圣旨放在朕这里就是了，周掌司不必再为其费心了。”
周从半分犹豫都没有，点头应下。
皇帝心中心思沉定了些，默默了良久之后缓缓说道：“周掌司，你无论是想要权力也好，钱财也罢，朕都能给你。就算你看上的是个女人，朕也能让她嫁与你。”
皇帝顿了一顿，鹰眸抬起，此时却染上几分不安，带着拉拢人心的语气说道，“朕什么都能给你。”
只要你不挑战皇权，只要你坚定地站在朕这一边。
周从笑着颔首，缓缓道：“陛下厚爱，老奴惶恐。”
“陛下之恩，经年之久不敢忘。”
只是那话语如同穿过了漫长的岁月，仿佛隔着遥遥的时空，说给了另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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