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我身体里?”张朋想起在手术室里最后的记忆,显得有些困惑:“我想……我刚刚已经死了……”
那团光有韵律地跳动着,似乎并没有对张朋的话有太多意外,而让张朋惊讶的是,他似乎能感受到那团光的情绪,他们之间似乎不需要任何语言的沟通,就能够建立起情感交流。
那感觉,就像是这团光是张朋的一部分,而张朋也变成了这团光的一部分。
“你死过几次?”出乎意料的,那团光突然问。
“我……”
张朋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想起那场夺去母亲性命的火灾,想起胸口那节生锈的防爆管和小偷拔腿而逃的背影,想起汪旺旺的父亲对他说的话,和捂死他口鼻的手。
他不甘心。
为什么?凭什么所有的不幸都发生在我身上?我没有选择成为了一个弱智,没有选择成为了一个怪物,现在连我活着都变成了一个错误。
他不想死。
“才三次。”那团光轻轻地抖动了一下,当张朋在思考的时候,它也同步读到了他在一瞬间想起来的经历。
“三次还不够吗。”
“我死过无数次了。”
张朋还没来得及思考,猛的一瞬间,成千上万个画面冲进他的脑海。
刺眼的无影灯,切割中的手术刀,鲜血淋漓却跳动着的器官,挣扎的触手,数以万次的解剖,痛苦,撕心裂肺。
这些记忆毫无预兆地进入了张朋的意识,他痛苦的想捂住脑袋,但很快发现这没有用,因为它们之间的对话并不存在于物质世界,而是存在于意识之中。
“最初的几十年,他们切割我的触手,剖开我的头部,拿走我的鳃和水肺,只为了观察我的痊愈能力,以便研发某种能解救人类脆弱身体的药物。他们有的时候用麻醉,有的时候不用。这一切都只是日常试验的某一部分,没人在乎我的感受。在他们眼里,我只是一只稍微聪明一点的动物而已——和会算数的马、会骑摩托的猩猩一样。但这些坐在实验室里的聪明人类大脑并没发现,我的智力在最初的几年已经达到了和人类一样的水平,而之后甚至超越了人类本身。他们做的一切我都懂,他们的研究目的我也早已了然于心。我知晓一切,却被束缚在蓄水池的最底部。有什么比这更痛苦的呢?”
“你究竟是……什么?”张朋顿了顿,把“谁”字咽了下去。
可他即使不说,那团光也能知道他在想什么。
很多年之后,张朋在知道,他和雅典娜这种高于语言的沟通叫做通感。他们通过共用一副器官链接建立起的通感,存在于宇宙更高级的生命之间。
“我是雅典娜,这个名字是一个人类给我的,他说我是'希望之光'。”那团光跳跃了两下,又平静下来:“除此之外,我不知道我是什么。”
两人都沉默下来。
“你说,人有灵魂吗?”
忽然间,雅典娜开口问。
“灵魂?”张朋看了看自己的身体,他知道这不是真实的,这或许只是他的部分意识,灵魂是什么,他从没想过。
“人类总说,你们能凌驾于其他物种之上,是因为你们有其他动物没有的东西——灵魂。可是灵魂是什么呢?我没有见过灵魂,但我见过成堆因为试验死亡的动物,被放在水里溺毙的老鼠,被扔在毒气室里挣扎的猩猩,被蘸上酱油切开身体却仍在喘气的鱼……人类有灵魂,但他们对其他动物如此残忍,对同类也是——你们污染环境,把战火带到世界各地,即使杀死了许多同类,引起了饥荒和瘟疫,也可能只是报纸上的一条无聊新闻。这样的灵魂,要来有什么意义呢?”
“不,人类没有灵魂。”张朋垂下眼,想起自己的过去。
“如果人类没有灵魂,那究竟是什么,让你们觉得自己能像神一样高高在上?”
光团忽明忽暗地跳动着,似乎张朋的记忆勾起了它的愤怒。
“人类不是神,神还没出现,有一天它会出现的,杀光所有坏人……”
“在我看来,没有人是'好人'。”那团光极速地收缩了一下,张朋感受到了它的伤心和绝望:“没有'善良',也没有'爱',都只是被美化的糖衣而已。是你们人类为了高尚和道德而编造出来的谎言。”
“人很丑恶。”张朋淡淡地说,就像在说一个陈年老话。
一个在他童年时期就懂得的真理。
“人很丑恶。”那团光重复着张朋的话。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通感取代了语言。张朋小心地接受着雅典娜的记忆,打开她的回忆之门,感受她在漫长生命里遭受的痛苦和绝望。被数十年如一日囚禁在狭小水箱里的痛苦,被活活截去触手后抛回盐水里的痛苦,在催情剂作用下被当成配种母狗的痛苦,被夺去孩子的痛苦。可奇怪的是,在这种相似的痛苦中,他们两个人的心灵在通感中产生了共鸣。雅典娜的痛苦就像水泥,加固了张朋的回忆,两段不同生命不同时空的记忆纠缠在一起,筑成一座钢铁一般的巴比伦塔,而充斥在高塔顶端的,是愤怒。
而雅典娜也感受到了张朋的愤怒,那是一种纯粹的愤怒和失望。对人类,也对这个世界。
“你说得对,人类不是神,却坐在神坛上,他们肆无忌惮地伤害和奴役这个世界上其他的生灵,也不放过自己的同类和手足。但这一切都该结束了。”张朋缓缓地说:“把你的力量给我,这个世界是时候迎接新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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