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兰掰着指头算了下，照送信的日程看来，沈从兴应是大胜不久即遭伏击，与此同时薄老帅坠马重伤，她亲爱的夫君大人的确切消息却是继续云里雾里。
消息传来，皇帝震怒，既惊又忧。照盛老爹传来的说法，与当初张顾兵败消息传来时相比，此刻倒像是真着急了。皇后和小沈氏双双哭至晕厥，张氏慢了半拍，为照顾群众情绪，于半日后也“忧心致病”。
薄老夫人伤心得不行，决意到京郊庄子上去养病——听到这里，明兰忍不住想：都当了五十多年军嫂了，不是早麻木了吗，怎么这次这么伤心？
那年薄老帅染了厉害风寒，太医都说凶险了，薄老夫人很镇定地拍拍丈夫被褥：“你先走一步，不用等我，我找得着你。”
薄老帅大怒，嘶吼着“没良心的臭婆娘老子就是不死”，一顿脾气发过，病倒好了。
——顾廷烨讲这故事时，居然一脸神往。
武官个个请奏带援军上前阵，唯恐落于人后；文官奏疏如雨，或有参奏几位大将轻忽失责，请皇帝重罚，或请调伤重的薄沈回京，徐徐再议。茶馆酒肆中也满是议论声，或骂沈张顾几位无能，或轻声议论当今用人不明，用兵草率——京城陷入了一片嘈杂之中。
明兰沉默不语。
接下来几日，明兰身体倦怠得厉害，连逗儿子玩都提不起劲儿来，只能坐着看娴姐儿耐心温柔地教小胖子说话，蓉姐儿坐在一旁安静看着，眼中又是失落又是渴望。
这日醒来，小桃扶明兰慢慢坐起，翠微端着热气腾腾的铜盆进来，笑着打湿巾子道：“今早我去瞧若眉了，精神好多了，哥儿又胖又结实，两个奶妈子还不够吃呢。”
明兰艰难地撑着床沿站起来，披一件夹棉袄子缓缓走到窗前，微开一线探手出去，手背上落了些细细的雨丝，夹着倒春寒的微风，沁凉沁凉的。
“今儿外头有些凉，夫人多穿些。”翠微绞干巾子。
明兰嘟囔着：“我讨厌下雨天。”眼珠一转，厚着脸皮道，“索性再睡会子。”说着便挪动臃肿的身子，胖企鹅般扭着外八字挨到床边去。
翠微好气又好笑，将湿热的巾子覆到她手上：“夫人想多睡会儿也成，好歹先净面洗手，用些粥汤再睡。您不饿，肚里的小哥儿可要吃呢。”
明兰慢慢擦着手，交还巾子，正想说“今日想吃奶香饽饽”，绿枝忽从外头慌忙地奔进来——“夫人，夫人，宫里来人了，说要宣夫人进宫呢！”
只听“啪嗒”一声，翠微手中的巾子掉入盆中，溅出几朵小小的水花，落在猩红色的厚绒地毯上，染出点点暗沉如墨渍般的不祥。
还是小桃最镇定，因为她根本没反应过来这事有什么不妥。明兰沉声道：“给我更衣。”
绿枝走上前一步：“夫人，那外头……”
明兰定定神，先问：“宣的是明旨还是口谕？”
绿枝有些迷茫，侧头一想，立刻道：“应是口谕，因为廖嫂子没叫摆香案。”顾府接旨或接赏赐多次，几个大丫鬟都清楚内中门道。
明兰已不见适才的迷蒙慵懒，简洁明快道：“吩咐郝管事，招待众位到前厅吃茶暂等，就说我近日身子不适，尚未起身，正梳洗穿衣呢。”
绿枝应声，正要出去，又被明兰叫回，只听她吩咐道：“你和夏荷几个眼神好，都到前头去认认，这回来宣旨的，是皇后娘娘身边的那几位女官宫人，还是小夏公公他们。”
绿枝机敏伶俐，觉出事情紧急，应声后忙飞奔出去。
明兰深吸一口气，直直站稳身子，张开手臂让人服侍自己穿衣梳头。小桃费力地想往明兰脚上套鞋子，翠微一边系中衣带子，一边颤声道：“夫人都这个月份了，说不准下一刻就要生的，宫里怎偏偏这会儿宣您入宫呢？这要是有个什么不好……”难道把孩子生在宫里？
她额头上沁出细细的汗：“难道是侯爷……”兵败要抄家？
明兰缓缓摇头：“先别自己吓唬自己。”
皇后此人，虽有种种不靠谱，但确实是心地仁厚温良。上回因她怀着胖团子，皇后便主动免了她新年元月初一的入宫谢恩，若无要紧事，皇后断不会此时宣她入宫。
可若有什么要事，小沈氏也该事先透个风不是？
除非是要问罪。
可这种军国大事，皇后掺和什么？兵败抄家，一道旨意即可，又干吗使宫廷仪仗来宣口谕？何况刘正杰那边半点消息也无。那么，除非是皇帝……
穿戴好诰命霞帔，小桃扶着明兰在镜前转了转。翠微小心翼翼地端出珠冠来，正想给明兰戴上，明兰轻轻一摆手：“这东西怪重的，你先端着吧。”
这时外头一阵鼓点般的跑步声，绿枝和夏荷气喘吁吁地奔进来：“郝管事已将他们稳住了，我和夏荷两个隔着屏风细细看了。领头的是一位公公和一位女官，说是奉皇后的旨意，可他们和后头那些人，咱们一个都不认识！”
明兰紧锁眉头。这事情透着邪乎，皇后身边有头脸的女官和内宦她大多都认识。
崔妈妈从外头进来，低声道：“软轿子备好了，夫人，您……”
见老妇满面忧心，明兰宽慰道：“妈妈别急，长这么大，你几时见我吃过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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