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一身鼠灰色大袖衫,下着黄布袴,外裹缇行縢,蹬着双油光水滑的皮靴。
脸上五官挤兑在一块,嘴角处还有粒带毛的黑痣,周身显出一副猥琐痞样儿。
他身后带了三五跟班,像极了赌场的打手——各个褐衣短打,裤脚紧扎,只露出青筋遍布的健硕臂膀来。
“猫二爷?!”
边上显然有人认出了他,惊讶的叫了出口,出口后才发觉自己失言,匆匆捂着嘴低下了头。
猫二爷?
难道是那个京城赌场放印子钱,心狠手辣的恶霸猫二爷?
听说他从前是大府门里的小厮,为人机灵,深得姨娘女眷们的宠幸,她们纷纷把自己的梯己银子放给他吃利息,而他也靠着这条门路挣了大把银子,几年时间便成了有头脸的人物。
因后台硬,就算惹了什么是非,黑白都有人保,故而越来越嚣张放肆!沾上他,基本就离家破人亡不远了。
……
猫二似乎很享受这种注视的目光。
他走到院子中央,掏出一只鼻烟壶,放在鼻子下轻嗅,露出了陶醉的表情。
“各位爷们姐们可安好?我本以为起了个早,谁知还是晚了——哟哟,这么热闹,为得什么呀?我猫某人素来爱凑热闹,若有什么难断的家务事儿,不如我也凑个份儿?”
钱氏一见猫二,吓得脸色苍白,再不敢撒泼,她哆嗦着身子直往秦水身后藏。
林氏才不管猫二这副腔调,她久居滩头村自然也不认得他,心里只记着欠债的事儿,一门心思追问:
“你刚才说的什么,我家儿媳妇欠了什么钱?”
猫二走到了里正跟前,还没开口说话,就已有跟班上前,他一把揪起了里正老头的衣领,给猫二让了个座儿。
猫二习以为常的一笑,撩起自己衣服的下摆,施施然坐到了马札上,他翘着二郎腿,一个劲儿的闻着鼻烟壶。
“原来,她是你家的啊……那再好没有了,欠下的银子你连本带利的还吧。”
林氏也不傻,看这架势,便知钱氏这个小娼妇在外头惹了身骚回来,欠了这尊恶菩萨的钱,若自己现在应承下,岂不是要死了?
猫二见她不说话,也不催,只斜眼轻瞥了一眼手下——手下点了点头,跨步上前掏出一张白纸黑字的借据,上面按着钱氏的手印,借银八十两整。
“连本带利,共计一百五十两。”
周遭人堆发出一阵嗡嗡的惊诧声。
秦深也很惊讶,她突然想起昨个王婶说过:钱氏近来花钱很大方,又是裁作云锦缎面的新衣,又是买金铸银,手上带了一只沉甸甸的蒜头金镯,还笃定钱氏凭卖笋子,攒不下这许多钱来,一定是好面子问人借来的。
果不其然啊!
不过她胆子也真是肥,竟去借放给赌场的印子钱,这八十两几乎翻了一翻!
这可是一百五十两啊,卖了钱氏也不够添零头的。
怪不得了。
原是钱氏走头无路,卖不出笋子抵账,剑走偏锋来偷她的笋子,肯定是觉得她另有秘方,好学了走重新挣钱翻身,把这笔印子钱给还上的。
大家纷纷论着钱氏借了这么大一笔银子,究竟花哪儿了,倒是林氏已吓得两眼翻白,险些厥过去。
她叫儿子秦水勉强扶着,才不至于浑身瘫软。
好不容易把一口气提上来了,她反手就是一耳光,打在秦水脸上,骂人的声音都带颤儿:
“休、休了这个贱人!咱家跟她没有半点关系……她自己拉的屎,叫她自己吃!”
“娘!不行啊,她也是迫于无奈,做生意哪个不要齐整的头面儿呐,她说打扮的村气,人家都看不起咱,要想把笋子卖给富贵老爷家去,得请客吃饭,不能短了这份钱……”
“你、你个逆子,今天有我没她,有她没我!”
“娘,我不能休了她呀!”
“滚,你给我滚!”
林氏已经声嘶力竭,她抄起地上的竹竿,就要上去打死钱氏,心想着打死也就打死了,要她替这个贱妇还钱,还不如杀了她来得痛快些。
钱氏在秦水身后瑟瑟发抖,但她看着丈夫为自己出头,瞬间又有了底气。
她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恳求林氏帮她这一次,说自己知道错了,只要把这笔钱还上,她日后痛改前非,再也不作恶了。
三个人来回拉扯,谩骂、哭嚎、恳求的声音乱做了一团。
秦深站的远远的,心里只当看一场狗咬狗的好戏,谁也不同情,谁也不愿帮。
吵吧,谁都不是好东西,最好打个头破血流,也好出出她心里的这口恶气!
闹腾了半响,最后还是猫二看不下去了。
他猛地变了脸,像慵懒的猫瞬间炸毛,表情狰狞的站起来道:
“怎么说,还不还钱,是等着寻死么!”
“青天白日,律法森严,你敢杀我就不怕腰斩诛连全家么?”
钱氏大声吼了回去。
像是听到了不得了的笑话,猫二大笑了起来:
“腰斩诛连,那是治你们这些卑贱的汉人的,老子早就不是汉人了,就算给建州人当条狗,当只猫,也比你们这些歪瓜裂枣的低贱之人好!来人,拖走——”
猫二冷冷一挥手,下令把钱氏带走。
这一拖走,谁都知道结局如何。
卖去窑子、卖做官妓到还是轻的,最可怕的是建州人茹毛饮血,有些还未改掉吃白肉的习惯,暗市里有这样一种买卖,专门搜罗稚子和女人,做成菜端给建州人吃!丧心病狂到令人发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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