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在夏天乘火车，幸子很想穿洋装，可是顾虑到相亲的事，只能忍受着暑热，系上一条博多筒状腰带，所以特别羡慕妙子，穿着和悦子相差无几的童装似的休闲服。雪子说眼下是非常时期，不想打扮得让车上乘客注目，想把和服装进皮包里带去。可是由于双方沟通得不细致，她担心万一到达那边的时候男方已经等候在那里，觉得还是打扮好了再去比较保险，因此在穿着打扮上颇用了一番心思。出门后贞之助送她们到大阪，在电车上，贞之助目不转睛地端详着坐在对面的雪子的绰约风姿，仿佛刚刚发现似的凑近幸子耳朵发出感叹：
“看着真年轻呀！”
的确没有人会把雪子看作三十三岁正当厄运之年的人。虽说脸稍长些，眉眼带着忧郁，可是一经浓妆艳抹，着实端丽清秀。她穿着袖长二尺多的锦缎和乔其纱混纺的和服，质地介乎单衣和薄绉绸之间，在暗紫色布料衬托下，配以大网眼竹篮图案，其间点缀一些胡枝子和瞿麦以及白色波浪花纹。这件和服在她所有的服装里最符合她的气质。这次去相亲的事定下来后，她当即给东京挂了电话，特地让大姐寄来的。
“年轻吧，”幸子也学舌似的说道，“像雪子妹妹这个年纪，没有人能够把如此艳丽的和服穿得这么好看。”
似乎觉察到姐姐夫妇在谈论自己显得“年轻”，雪子一直低着头。只是要挑毛病的话，她眼皮上的那个褐斑近来几乎一直没有消退。记得是去年八月份，雪子带着悦子去横滨送皮特他们回国的头天晚上，幸子发现那个好久不见的褐斑又隐约显露出来了。从那以后直到现在，虽忽深忽浅，却没有完全消失过。当然，斑痕浅的时候，不知道的人看不出来，注意到的人只看得出一个非常淡的痕迹。而且以前是月经前后颜色深，基本上是周期性的，近来却变得全无规律，什么时候变深或变浅根本无法预测，好像和经期没有关系了。因此贞之助也担心起来，对幸子说过，要是打针有效，就让她打针试试。幸子也经常对雪子说，要不找个专家诊治一下吧。可是两年前在阪大就诊时，医生说打针要连续打多次才有疗效，而且还说，其实这病一结婚就好了，也不必打什么针。
平常看惯了的话，倒也不觉得是特别显眼的缺陷，感觉只是家里人为雪子担心，外人并不是怎么当回事似的。况且雪子本人从来不为此伤脑筋，幸子他们也就听其自然了。偏巧像今天这样化浓妆的时候，在白粉下面的那块褐斑反而特别明显，就像对着阳光从侧面看体温计上的水银柱那样清晰。今天早晨，雪子在化妆室梳妆打扮的时候，贞之助就注意到了，现在坐在电车里一看，那块褐斑确实比任何时候都清晰，无论怎样偏心，似乎也难以瞒过别人的眼睛了。幸子虽然嘴上不说，心里也大致明白丈夫在想什么。再说，夫妇俩本来对于这次的相亲就缺乏热情，因雪子脸上这个斑点越发不抱希望了，神色也黯然下来，二人虽对此心照不宣，还是尽量避免在脸上表露出来。
悦子似乎早就看出今天去大垣恐怕不光是为了捉萤火虫，在大阪换上火车后，她就问：“妈妈为什么不穿西服呢？”
“我真想穿西服，只是觉得不穿和服不礼貌。”
“噢。”悦子还是不太理解，“为什么不礼貌呢？妈妈。”
“还用问吗？乡下的老年人对这些礼节可在乎呢……”
“今天还有别的什么事吧？”
“什么别的事？今天不就是去捉萤火虫吗？”
“可是去捉萤火虫的话，妈妈和阿姐干吗打扮得这样漂亮呢？”
“小悦，说起捉萤火虫……”妙子出来解围了，“你瞧，图画上不都是这样画的吗？贵族小姐领着一群侍女，穿着长袖和服，不就是这样……”她边说边比画着，“手里拿着团扇，在水池周围或者土桥上追逐萤火虫吗？捉萤火虫，就得像她们这样穿上鲜艳的友禅绸子和服，袅袅婷婷地走路，不然就没有捉萤火虫的气氛呀。”
“既然这样，小阿姐你怎么没穿呢？”
“因为你小阿姐没有适合现在穿的漂亮和服啊，今天姐姐们是千金小姐，我是摩登侍女噢。”
虽然两三天前，板仓“三七忌日”时妙子刚去冈山给他上过香，但看样子那桩不幸事件并没有在她心里留下特别的创伤，已经恢复了心情。她一会儿讲个故事逗悦子和两个姐姐发笑，一会儿像变戏法似的，拿出一盒盒甜点和烤年糕片来悄悄地吃，或者分给大家吃。
“阿姐你瞧，能看见三上山了。”
悦子很少来京都以东，这回是第二次来。她入迷地看着近江一带的景色，回想起去年九月和雪子进京时，雪子指给她看的濑田大桥、三上山，以及安土佐和山的旧城址。火车开出能登川车站不多久，只听到哐当一声响，突然在半道上停了下来。乘客们纷纷从窗口探出头去看，只见火车停在庄稼地中央的、铁轨稍稍弯曲的路基上不走了，到底出了什么情况，根本看不出来。从机车驾驶室上下来一两个职工，来来回回察看车厢的底部。大家问他们出了什么事故，大概他们也搞不清楚原因吧，或是知道原因也不对旅客讲，只是含含糊糊地回答一句“不太清楚……”就走了。大家以为火车停个五分钟十分钟就会开动的，谁知好久也不启动。不久后面开过来的一趟列车也只能停下来。从那趟列车上也有职工走下车察看一番，有的人还朝着能登川车站方向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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