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影长斜，院外一缕红霞被高墙隔断，在檐上斗拱青瓦上镀上淡淡流金。
奄奄黄昏色，暮光渐暗，风从穹隆而下，携来阵阵凉意。侍女前来添了烛火，厅中瞬时亮堂了很多。
哭闹声已听不见，内外安宁，元清转身回首对梁奕重行一礼，道：“家中丑事，让皇上见笑了。”
眼前人一脸平静无波，毫无家丑外扬的尴尬与羞恼。
梁奕俊颜如常，眼中却是藏不住的笑意，道：“爱卿为了此案忍辱负重，牺牲颇多，但事已至此，朕便赐你黄金千两，良田千亩，卿莫要再伤心了。”
元清对梁奕这么小家子气的赏赐十分不屑，并且嗤之以鼻，他没收顾家偌大家产，还凭白得了一金矿，就给她这点儿东西？
还有，他确定他没嘲笑她？
他娘的，梁奕你从来不宠幸你后宫那些妃子，我咒你终有一天也被戴上绿帽子！
元清在心中默默的“呸”了几声，面上却恭敬的道：“微臣谢皇上赏赐。”
见她乖觉的模样，梁奕怎会不知她在骂他，心下莞尔，道：“你也辛苦，坐吧。”
“皇上。”
梁奕话音刚落，眼前淡紫身影一动，便见元清已掀袍跪了下去。他当即眉头微拧，目色微凉的看着她。
元清一改先前散漫，脸上添了几分凝重，道：“微臣有罪，请皇上责罚。”
她刚有动作之时，梁奕便猜到她要说什么，无非是她一手主导此案，又私瞒矿藏，借此翻身一事。
一开始他的确气过，气她不过自身安危，为了所谓权势，冒险与顾家争斗。但她隐藏得太深，他发现时早已为时已晚，局势迫在眉睫，他除了顺着她走，尽最大可能给她机会，替她肃清旁路外，别无他法。
如今，他本想就此揭过，概不提及，但没想到她看似精明却也是个一根筋的。
梁奕心中无奈叹气，道：“你何罪之有？”
从她进此厅堂到现在梁奕都还没提起这事，元清又何尝不知他的用意，但这件事她做的明显又张扬，此时不认难免以后会被人抓~住做文章。
那时，她要脱身，就得很费些功夫了。
“回皇上，微臣曾于进襄城时救起田家二女田云，并赠与银两安置亲人尸首。那田氏母女本是要回乡守孝，是臣将她们留下，并且答应......”
“并且答应她们一定会为他家沉冤昭雪。”
男子声音不冷不热的响起，元清抬首看了眼将一身热烈的红也穿出几分冷意的王璟，道：“回丞相，是的。”
“所以，那日打马游街，那老妇前来告状也是你一手安排的？”
梁奕声音不冷不热，元清颔首，道：“是。”
厅中安静，偶有风灌入，微冷，檐外虫鸣已起，沾露啼鸣。
夜里降了温，厅堂宽阔，这风便有些肆无忌惮，无遮无拦。庾锐掩嘴轻轻咳了两声，拢了拢衣袖，起身对上首帝王道：“皇上，臣身感不适，先行告退了。”
梁奕点头，“去吧。”
庾锐优雅转身，依旧温和从容，他转首的余光扫过跪地削瘦人影，目中温润不减，漫步而去。
那道圣雅如莲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夜色朦胧处，秦澜恍然明白，今夜元清所言之事，经过一日刑场明枪暗箭，即便是这位并未到场的庾家公子，也是窥得全貌的，更遑论睿智若神，洞悉一切的帝王和丞相了。
而在场的，直到元清说出才明白的，除了他，便只有王芝这位大家小姐了。
秦澜突然觉得挫败，元清在未进朝堂时便提前为自己绸缪了前路，用胆气与谋略赢得一路青云。而他，风来雨往中滚爬多年，却依然是旧时模样。
他曾经发誓用一生守护的人事，在他还在泥沼中挣扎时，披一身云霞嫁给他人。
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一生愿望落空，那曾于心火烈烈悸动时许诺的一世长安如今尽成笑话，就如他一路走来看似拥有却只是暂做停留的过眼烟云，绚烂了他眼中心底，却永远等不及他努力追赶。
终究是他太慢，太弱。
如今，他即便问候一声“安否”，也没了资格。
秦澜暗垂眼睑，遮住眼中晦明，却遮不住满身落寞，他起身行礼，“皇上，今夜微臣戍职，就先告退了。”
“嗯。”
夜色清澜，苍月高悬。秦澜回首抬眸看向头顶高挂的牌匾，上书端正“元府”二字，字迹遒劲，巍巍如山。
他自嘲一笑，笑出眼底寞落讥嘲，那笑声渐大，划破长街寂静，暗暗回响。
似癫狂般，他笑得抑制不住身子颤抖，眼中似有水雾弥漫，他看见一片光影迷乱，在那迷乱中恍现风雨鞭打向他伸出的一只玉白小手，又忽闻他每次沥血归来的娇~软微嗔。
最后一切都化为那一张绝世无双的容颜，秦澜笑声渐敛，伸手向脸上摸去，却摸~到一手咸湿，他用衣袖狠狠擦了擦脸，目色漆黑冷厉，将他原本可爱的娃娃脸也显出坚定刚毅。
他转身离去，步履稳健，掩没在长街寂寂里。
元清等着皇帝问话，等了半天上方之人却没有任何动静，她不仅悄悄抬眼看去，却正好对上他看下来的目光。
她想错开了去，梁奕却没给她那个机会，反是道：“顾符私挖矿藏一事，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元清要回答，梁奕皱眉道：“先起来再说。”
“哦，是。”元清微愣，从地上起来，道，“一年前，邻县出了起命案，犯案者是个穷凶恶极之徒，跑到我县来了。后来那人逃到了海边，欲乘船逃走，微臣在捉拿时无意发现出海的一船有蹊跷，便潜了进去，几番查探下，便查出了些蛛丝马迹。”
元清将袖中物什拿出，将外面的油纸去了，将里面一叠纸递给梁奕。
“微臣还查到，江南有不少士族富商和顾符勾结，此乃他们勾结的证据。他们防备严密，微臣能力有限，只查到了这些，请皇上过目。”
这些证据虽少却也够用了。
梁奕知道，她之所以不在白天的时候拿出来，而要私下给他，便是让他利用这些证据让那些心存侥幸，又不服管制的人再也生不起波澜，从此为他所用，互相牵制。
那些士族富商在江南有举足轻重的地位，有了这些把柄，他们除非造反，否则一辈子也别想逃脱他的掌心。
她为他靖定了南地，不管是出于何种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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