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姜焱第一次叫她阿姐，以前都是直呼其名的叫。元清淡淡笑了笑，摇头道：“没有如果，他会回来。”
姜焱被她堵得一滞，想问她就这么笃定？却为何连那人离去了多少时辰，一分一毫都算得清清楚楚？
这不是担心忧虑又是什么？
姜焱不明白元清所说的“依然得去”是何道理。她只知道，如果是她，在明知前路凶险极有可能丧命的情况下，她便绝不可能再去冒险。任何所谓的道与义，大局与未来，都没有眼下的生命重要。
她就是一直很惜命，才得以活到今天报仇雪恨。
他们考虑的姜焱参不明白，国家天下黎民百姓离她都还太遥远，如果真要去谋略什么，便是眼下戎族的天下了。至于以后她会不会变得像他们一样，走一步看百步，日夜忧虑，那是以后的事儿。
姜焱现在只想知道，梁奕走之前，元清到底有没有私心让他不去冒这险？
月已上到中天，大开的门外一片空荡荡，从阁间向堂外延展而下的台阶望去，清月在上面撒了一层银光，却久无一人走来将那辉光踏碎。
元清目光从那寂寥阶上慢慢收回，看向倚在帘边，眉头微蹙的少女。少女定定的看着她，不知在想什么。元清若是知道这孩子竟将她想的如此高尚，定仰天大笑三天不止。
什么私不私心，让不让去？她压根儿就没想让梁奕去过！
她还不至于傻到让梁奕拿命去赌一个不过刚认识寥寥几天的人心，就算她再怎么说相信姜焱，那也只是在确保无性命威胁下的相信。相信姜焱良知未泯，却不会毫无戒备。
否则那不是善良，是愚蠢！
倘若不是再三确定戎族之中有梁奕的人，又全程接应着，她会让梁奕去？开什么玩笑呢，她铁定跟他一块儿去了！
梁奕若有事那还得了？好吧，元清承认，她其实没姜焱想的那么多家国大义，这十几天跟梁奕相处，没有外事纷扰，她早已忘了山外那一片嘈杂纷争。日子太过安好，睁眼闭眼眼前都是那人，她就更不想想那些烦心的事了。
她的确担心了，从梁奕答应姜焱那一刻开始，到今晨醒来未见他人时更甚。心中是从未有过的惴惴不安，这不安就是一整天，即便表面再平静，还是没能像往常般坐的住。倦意也没了，起起走走停停坐坐，在临近傍晚时实在是累极了，才小憩了会儿，却在醒时被姜焱数落了一顿。
不过元清不知姜焱所想，她只看到少女深褐的眸中那凝结的一丝犹疑，似有几分后悔。
元清微微一笑，明亮的眸中含着清浅的笑看着她道：“昨晚他答应了我会回来，我等着他就好。”
“我不恨你，因为，这根本不是你的错。”
姜焱眸突地睁大，又听她道：“ 小焱，你恨他吗？”
闻言，姜焱眉头皱得更深，不知她此刻问出这话何意，望着元清半天没开口。
元清将腿从榻上放下，双手撑着底下床榻，笑道：“阿奕跟我说，你的母亲是个极善良的女子，那样的女子养出来的女儿，即便不小心被这世间污浊沾染，也只会在其中磨砺出更坚韧的心智。”
“他还说，这个草原缺乏一个真正的统治者。而你，将是这场战火中涅槃而生的凤凰。”
“你的母亲最恨杀戮，戎汉两族的和平，除了你，没有更合适的。”
姜焱不知道梁奕竟会如此肯定她，心中忽的有些震撼，似大浪突地拍来，拍得她有些不知所措。
“小焱，我们从没求过你的原谅，但因为你是我姨母的女儿，我母后最心系的妹妹的孩子，所以我和阿奕都希望，无论你恨我们与否，宽恕与否，都能快乐。”
“无论阿奕是否害过你的父母，但那满宫宫人是他杀的，你的颠沛流离或多或少也因他而起，你的一切不幸与苦痛，于他都脱不了干系。此事，本身就不可得你原谅，你有资格恨他。不在于那人是好是坏，是位高或卑贱，也不在于你是善是恶，他都造成了你这过去人生中所有的黑暗。他该受到你的谴责，甚至是仇恨，而他没有任何资格甚至不该去为他曾经所犯下的杀戮辩解，对你造成的不幸脱罪。”
“你问我，为什么明明知道你的打算，却未曾阻止？”元清轻轻笑了笑，道，“因为，小焱，你的恨对我们根本不起作用啊......”
元清稍稍动了动身子，揉了揉坐久了有些酸麻的腿，在姜焱震惊中缓缓道：“你恨也好，在以往无数个日夜恨不得杀了他也好，但你都没能动得了他一分，甚至出不得这沙漠。直到今天，你都得靠他帮助才得以成功雪耻。”
“世间有太多仇怨，恶的恨着善的，好的恨着坏的。但哪儿有那么多好坏之分？在杀心起的那一刻，人心之恶在昭昭青天下全数暴露，杀了就是杀了，鲜血已染了刀锋，即便在日后再怎么清誉加身，双手曾染上的血都洗不掉。所谓的为了正义不该是杀戮后为脱罪的原辞，那是借口，为良心安宁的借口。”
“但为何这些人却可以堂而皇之的享受世人的称赞，在高床软卧中高枕无忧权誉傍身？而那些受害的，却反而汲汲营营凄风苦雨也未能撼动分毫？”
“因为，恨是个很渺小的东西，小到人根本不屑一顾。恨之于你大于天，之于他人，却无关痛痒，什么都不是。落不到实处，也伤不了人。唯一伤的除了在乎你的，就是你自己了。”
姜焱早已呆愣原地，她明白元清的意思。
她恨了十年，三千多个日夜，但对于梁奕来说，一个人的仇恨根本不屑顾之，即便她的所有凄惨本就是梁奕酿成。但能力足够强大，权势足够高的，根本不用在乎她们这些渺小如蝼蚁的想法。
正如元清所说，她到如今尚还需要依靠梁奕才得以一雪前耻，重新走出沙漠。
像她这般渺小无能，即便是再大的恨也显得苍白。
元清看着少女一点点暗淡下去的眸光，微微叹了叹气，道：“再有就是，他从未对我食过言。所以，我信他，更放心他去。”
她往外努努嘴，眼中光辉渐亮，如一抹划过的璀璨星光，道：“喏，他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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