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厢，后脚刚踏进内院大门的元清回首看着徐徐关闭的红色朱漆大门，抹了抹额头汗水，长吁一气。
余光里闪过一道碧色，元清转头，面前走来的正是芜苑的四娘。
心里登时一个咯噔，下一刻来人已走上前，面色清冷的道：“星儿，老爷叫你过去。”
掩下心中不安，元清垂眸回了个“是”绕开面前女子走了过去。
白天她三两下便甩了那监视她的人，朱深这个时候叫她莫不是怀疑她了？
去路上元清仔细的回想了近些时日自己是否有惹人生疑的举动，将整个府邸的布局仔仔细细的回忆了遍，最终却发现，这胜似皇宫的朱府，一旦中枢令下，单凭她一人横冲直撞，是绝无可能可安然无恙的逃出生天的。
退路是死，前路不知，元清也不再想了。
夜已黑，檐下八角宫灯大亮，照出屋内光影朦胧。
还没进门便闻到从里面飘出的浓浓酒气，门外无一人守候，元清轻轻敲了敲门，对里面道：“老爷，星儿求见。”
话刚落，房门便打了开去，开门的是一位轻纱罗裙的美人。
美人见她，微微打量了一下，见元清未施粉黛，清汤挂面的一张脸，眉尾一扬，露出个不屑表情，让开来道：“进来吧。”
进去才知道这里面的酒味有多浓，满地落满酒壶不说，高台上还堆了几列美酒。
台上的男人见她来，放下手中酒杯，红着脸微倾了身子细细打量。朱深似醉了又似没醉，眼睛半眯了缝，透出的点平日商场上的精光，却不知那份光芒里是清醒的还是朦胧的。
半晌，似看清了台下人脸，朱深挥了挥手，让屋中几位美人退了出去，单手向元清招了招，示意她上去。
元清缩着身子，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蹑手蹑脚的走到台阶上，低着头绞着手指声若蚊蚋的道：“老爷。”
“上来。”
平淡的声音从头顶传下来，元清抬眸飞快的觑了他一眼，忙上前两步，跪坐在男人身前。
“抬起头来。”
不用元清动作，下颌已被两指抬起。
这番一抬头，元清才看清他通红的眼，和着那如墨般漆黑的瞳孔，以及眼底渐起的浪潮，好似冷夜里血染天空下那咆哮的怒海。
手下意识的向腰间摸去，刚动作又立马缩了回来。朱深此人精明，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决不可在此时露出破绽。
眨了眨眼，眼里便洇出了几点泪光，在摇曳烛光下，愈发的明亮生辉楚楚可怜。
眼角突然抚上一只手，指腹上的厚茧摩挲在眼周的肌肤上微微刺痛。元清目光微倾，瞟了眼那只手，转眼向上看去。
男人不知何时已俯下身来，浓重的鼻息里喷出来的都是熏人欲醉的酒气。面色通红，神态迷离，唯有那双看着她的眼满目的眷恋与怀恋。
不似酒熏出的红，朱深的眼中分明流转着悲伤，似透过她看到了不曾触摸的过去。
又是这种表情。
这是元清第三次从朱深脸上看到这番神态，第一次是在街道上她扑进马车时他乍然看到她时；第二次便是在外院夜里她偷吃荤食，朱深一身酒气闯进来时；这一次他又喝了酒，却也是醉得最深的一次。
酒不醉人人自醉。
元清自认让他醉的不是她，但他却正是通过她看到了另一人。
看他这模样，那让他万般思念的人，估摸着不是已离他远去，便是碧落黄泉永不相见了吧。
“芜儿，芜儿，我好想你啊！”
“这么多年，你怎么就不来见见我呢？你是不是还生我的气，可那天我回去找你了，你不在，不在啊。”
“你知道我找了你多久吗？七天。我找了你四天，又等了你三天，你怎么就和他走了呢？你为什么就不多等等我？我没有要抛下你啊！”
一滴泪突然落在脸上，接着便是一连串的湿润。男人突然泣不成声，似为那他未等到的口中之人而哭，又似为自己的先行离去而懊恼。
元清任由他望着她出神，听他诉说当年与相爱之人背道而驰的命运作弄，听他诉进无尽的悔恨，看到他满目神情的懊悔与思念，心里渐渐的却升出了不好的预感。
“砰！”
是碧玉酒壶掉落碎裂的声音，一如男人破碎的哭声，在空荡的室内凄冷的回荡。
肩上一重，朱深突然抱住她，力道收紧，似怕下一刻她便会消失。
“明明是我先遇到的你，明明是我救的你，你为什么要和他走，为什么！”
突如其来的怒吼让元清微微一颤，似感觉到怀中人的颤抖，朱深一改愤怒，轻轻拍着她的背哄着。
“芜儿别怕，别怕我。我就是太想你，每日每夜的都在想你，可你为什么不来看一看我呢？”
“你是不是还在怨我离你而去？我不是要离开你啊，你当时晕倒了嚷着要喝水，我是偷偷回去给你找水了啊！可你为什么就不等等我，就多等等我？”
他拍着她的背，似想起了什么开心的事，竟从满脸悲戚中露出暖阳般的微笑。
“听说你有了一个女儿，那孩子一定很漂亮吧，像你。”
“我想来道贺的，可是他不让我见你。为什么不让我见你呢，我只是想来看你和你女儿的，只是这样。”
“他差人把我打了出来，是怕我抢走你吧。”
“不，我不会的。那是你爱的人，你是我的阿姌，我从小看到大的阿姌啊。”
元清心里狠狠一震，放在袖间的手也不自觉的握紧了几分。
阿姌，在戎语里是圣女的意思。
她娘的名字，唤做姜芜。
她记得，无论是父亲还是梁奕都曾说过，她的这双眼睛最像她母亲。
怪不得，她会被朱深救起，怪不得朱深会看着她的眼睛悲从中来，怪不得面前的这个男人每每看着她便会露出一副忧思的神情，原来这一切都是因为她母亲。
可是，梁奕不是说，她娘是被她爹救的吗？
又关这位大叔什么事？
还有这从小看到大，难道她娘当初逃走的时候还带了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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