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番外 （一）
宁惠帝十年，正月十五。
京城太庙里在卯时日头未出时，就开始操办皇家的祭祀礼。大夏皇帝赵承熹早早到太庙正殿点卯走了个过场，就退到后殿。等司礼官们把后面流程进行完，却怎么也寻不到他们的陛下了。
满室慌乱中，一旁的禀笔史官黑着脸哼了一声，从怀里掏出小本子，拿笔在上面记下：“帝半途而退，不知所踪。”
而半个时辰后，梁府的侧门就传出轻轻的扣门声，候在门边的福满赶紧把门开了。
门外的人把手中马缰往他手里一塞，自顾往里走去，边问道：“先生昨夜睡得可好？”晨风轻轻扬起他斗篷上的兜帽，露出当今皇帝俊朗刚毅的脸。
福满赶紧叫人照管了陛下的马，自己快步跟上去，“昨夜不到二更就歇下了，夜里咳嗽也少了些。如今还没醒呢。”
梁毓这些年来身子越发衰败，去年从入冬开始，就一直断断续续病着，直到新年前才有点起色。强撑着去参加了除夕的百官宴，回来许是着了风，又咳得整夜无法安睡，近两日才好些。
赵承熹闻言，眉头舒展开来，对他挥挥手道，“行了，你自去忙吧。先生醒了我再唤你。”
福满忙应了退下。他知道祭典上是要禁食的，又吩咐厨房准备了早膳送去房里。
赵承熹在外间解了斗篷，先烤暖了身子，把寒气都散尽了，才进了卧室。轻轻撩了帷幔，看向那还在熟睡中的人。
屋里地龙烧得极暖，梁毓的满头鸦色长发铺散在枕上，簇拥着一张冷玉般精致莹润的脸，一夜好睡给这脸上染了淡淡的桃花色，比之平时的莹白多了一丝烟火气，更是撩人。
赵承熹半跪在床边，久久凝视。半晌把手虚虚地拢上梁毓的脸庞，却不舍得触碰，怕弄醒了他。直到外间有人送早膳过来，他才起身出去，草草用过了早膳，又坐回床头。
直到看太阳已经过了墙头，赵承熹估摸着他睡得也差不多了，否则到了夜晚又要睡不着，才决定唤他起来。他又不舍地看了半晌，终于挑起一绺梁毓的发丝，轻轻挠在他的脸上。
梁毓秀致的远山眉先是微微一蹙，很快舒展开来，如蝶翼的长睫扑闪了两下，眼睛还是没睁开，唇边先绽放一个柔美的笑容，“……承熹，别闹。”
赵承熹忍着嘴角眉梢的笑意，俯身在他额上吻了一下——嗯，很好，今日没有起烧。
随着他的唇落下，梁毓也缓缓睁开了眼睛。于是赵承熹起身时，恰对上了那亮如晨星的眼眸，里面却柔和得似三月春水。
即使已经见了无数次，赵承熹每次都觉得，自己早晚得溺死在那一汪春水里。
他暗暗吸了口气，把扑通乱跳的心按回胸膛，笑道：“春日苦短，先生该起了。今日日头正好，外面也热闹，我陪先生出去走走。”
梁毓瞬间清醒了，他自入冬生病，几乎就被赵承熹禁足在府里。如今陛下允许他出府，自是欢欣不已。
他眨眨眼睛，勾着嘴角笑道：“君无戏言，不可诳我。”初醒的声音又沙又软，每一个字都搔在赵承熹心头。
赵承熹忙扶住撑着身子要坐起的先生，忙安抚道：“你别急，慢点起。一会儿头晕磕着哪儿可去不成了。”
梁毓靠在赵承熹怀里闭眼轻喘，半晌微笑道：“今日上元，真正热闹是在夜里，我才不急。”
赵承熹眼睛转了转，道：“归远，今日里你若都听我的，我就许你玩到入夜。”
梁毓睁眼扭头看他，奇道：“如今你治国论道皆颇得章法，我亦早不过问朝政，论君臣，论内外，我什么时候不是听你的？”
赵承熹把梁毓用锦被裹好，从后面把他箍进怀里，把头搭在他肩膀，贴在他温软的脖颈，贪婪地闻着带着淡淡药香的体息，在他耳边呵着气轻轻吐出三个字。
梁毓身子一动，血已涌到脸上，连耳根都是一片红，半晌很没气势地嗫嚅：“别混说……”
赵承熹笑笑，不再逗他，叫人进来，自己亲自伺候他更衣，用过早膳，把人从头到尾裹得严严实实，袖筒手炉齐备了，也不要人跟着，携着梁毓的手出了门。
街上已经熙熙攘攘，到处都是盛装打扮的行人，原本宽阔的御街上更是挨挨挤挤，小贩们沿路边走边卖，摆摊的则贴着坊墙一路排开，吆喝声不绝于耳。西市大街外的大块空地则是卖艺人聚集之地，锣鼓声，叫好声不时传来。
那里是孩童们的天堂，小一点的骑在大人脖子上伸长脑袋，大一点的爬树爬墙也要寻个便利所在，看得欢呼连连、手舞足蹈也不怕一个跟头栽下来。
赵承熹怕横冲直撞的孩童不慎冲撞了梁毓，本不打算过去，梁毓却坚持要去看看。
“我早年做你们的小先生时，每逢年节出来看杂耍，总忍不住想，若是能把宫里的小殿下带出来，你们肯定兴奋坏了。如今就当是我带你来看一场吧。”
赵承熹二话不说，长臂圈着梁毓的腰，小心护着他过去了。
其实过年宫里也会请艺人进宫，在泰和殿前的广场举行各色表演，给宫人妃嫔们乐一乐。只是宫里毕竟拘束颇多，哪里有这皇城根下的气氛热烈。
那些把戏杂耍也是常见的花式，小孩子看得津津有味，赵承熹却早过了那样疯狂的年龄。他看着身边人群都兴致勃勃，笑得开怀，孩子们的笑脸更是灿烂得如怒放的花儿一样，突然心有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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