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六。
上巳节的变故被皇帝遮掩得很好。然而细心人仍是看出了些蛛丝马迹，虽然不知道细节，却隐约猜测跟太傅有关。本来已经稍微平息的关于太傅的流言，在有心人的煽动下又喧嚣四起。
赵承熹每日早朝里，被那些大臣左一个纳妃立后，右一个惩治奸佞烦得时刻想掀桌子。因此早早退朝，有事约大臣进御书房商议。
这日，正与左相李适之谈到军队重编垦田的问题。
“陛下，关于东南和北境的军队整编登记事宜，正在进行中，名册约在六月中能呈报地方。”李适之站在御前，肃手应答，“此举推行得当，当能有效遏制军中吃空饷、养私兵的恶习。屯军垦田，粮草的问题也能很大程度上缓解。”
“东南水军由钟明渊统管多年，而且江南富庶，良田千顷，该不会有什么怨言。倒是皇叔的北境……可有什么动静？”
“泰王爷曾对行令官多有怨言。后来看到陛下手书的圣旨，也开始按律推行新令。”
李适之早料到陛下会问，回答得滴水不漏。赵承熹却知道，按泰王的脾性，那句“多有怨言”实在是轻描淡写了。他淡淡点点头，“有劳李卿。”
李适之赶忙辞谢，又忧道：“陛下对军队实施改革，此举虽然于国至善，于民大利。对长期驻守的军将而言，却未必讨喜。若是军中动乱……”他闭口不言，征询地看着皇帝。
赵承熹笑道，“李卿所虑极是。因此朕会追加一条指令，屯军垦田的所收所得，三年之内不必上交赋税于朝廷。皆由当地驻军自行分配。同时吩咐各州郡严查督管，分清地方和军管田地，互不侵占。”
李适之恍然点头，“陛下此策甚好，让军队尝到垦田的好处后，他们自会积极行动起来。”
思忖片刻，终于把最大的担忧说出来，“陛下给了地方驻军这么大的自主权，若是有人心怀不轨，起了反意……？”
赵承熹的眉目柔和下来，他想起自己以同样的问题问梁毓时，那人清朗镇定的声音，“可以加推更戍之法。三五年轮换驻地将领。兵不随将，将不知兵。他想反也难成。”
李适之听了此法，不禁抚掌长叹，“此法甚妙！太傅所谋细致，所虑周全，下官敬佩之至。”
赵承熹淡淡了笑，没有接这话。是啊，那人正是事事都思虑周详，才把自己熬的五劳七伤，还被恶谤加身，也只能隐忍自苦。
半晌，赵承熹突然指着御案上堆得山高的一堆奏折，对李适之笑道，“李相既然对太傅心怀敬佩，这堆弹劾他的奏折，就由你帮朕酌情处理了吧。”
“哎，陛下不可——”李适之忙要推辞。
赵承熹抬手一拦，摆手道：“就这么定了。有劳李相就在这御书房里批奏。今日在宫中留膳，爱卿可以慢慢批，不急。”
说罢不急不缓地走出了御书房，留着李适之在殿内，不得不任命地从那堆折子中挑出一本，翻开阅览。边批阅边暗自腹诽：还说我是老狐狸，陛下才是被那人教成了一只小狐狸！
赵承熹走出御书房，往偏殿走去。
他掩上门，转过身时，原本空空的地面上，一个暗卫已在单膝俯首而跪。
“查出什么了？”
“那人死后，再没有人过来与他接头。上巳节上碰过簪花的人确实是他所派，也被灭口。手法跟前几次一样，干净利落，无从下手。”
赵承熹眼色森冷，“查！朕要真凭实据。朕要扒下他这层画皮，好还先生一个公道!” 顿了顿有问道：“还有那个顾云谦，他最近有什么动静？”
“那边是二组在跟。他常在瀚海阁和太医院翻查资料外，也搜寻写民间方志，所涉甚广，不知所云。”
赵承熹眼神暗了暗，道：“继续盯着。”
暗卫应诺，跃出窗棂，倏忽不见踪影。赵承熹看着那微微摇晃的窗户，用力握紧了拳头。
不多时门外有人敲门，太后宫里的女官求见，请他去康宁宫一叙。
“不去！”
赵承熹虽然把太后禁足在康宁宫，对外依然维持着母慈子孝的表象。如今太后找他，想也想得到所为何事。
那女官恭敬禀道，“太后说，若是陛下事务繁忙，绝不可打扰了陛下。她让人去请太傅入宫商议，也是一样的。”
赵承熹的手在袖子里握紧，半晌咬着牙道，“前头引路。”
太后依然妆容精致，脂粉下却难掩憔悴。她端着白玉茶盏缓缓拨着茶，“上巳那日的场景，陛下也亲眼见到了。杜若跟了哀家几十年，也是我娘家正经的姑娘，哀家无论如何，也要替她主持公道。”
赵承熹没有动自己面前的那杯茶，瞥眼没见杜若在旁伺候，遂开口问道：“母后想要怎样，请直说吧。”
“哀家问了阿若的意思，她对太傅也有倾慕之心，愿意嫁入梁府。”太后停下手里动作，直直看着皇帝，“哀家决定给梁毓和阿若赐婚。也请陛下下旨让梁毓择日来宫里下聘定亲！”
赵承熹冷笑道，“母后莫非不记得那日朕是怎么说的？他梁毓敢娶一个，朕杀一个，敢娶两个，朕杀一双！”
他把身子往太后微微倾斜，微眯了眼缓缓道：“母后这是……不顾杜若姑姑的死活了？”
“啪!”的一声，太后把茶盏打翻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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