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一。
顾云谦靠墙坐着。
他对自己的处境早已有了充分的估计，因此在这暗无天日的牢里见到赵承熹，他甚至连尊臀都没抬一下，只在嘴角挑出一个嘲讽的笑容，“劳动陛下大驾光临，是打算亲自来取我的小命吗？”
赵承熹走进牢里，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既然你非要自己找死，我答应你爹放过你们一次，可没说过会放过第二次！”
“我才不愿苟且偷命，也不屑于求饶苟活。”顾云谦嘿嘿冷笑，“不过我顾家是乱臣贼子，你们两兄弟也是狼子野心！弑君弑父之罪，瞒得了世人，瞒不住天道！我顾家人不过是下黄泉，你们就得下地狱，下油锅！”
“啪！”一皮鞭抽在顾云谦身上，立刻皮开肉绽。
顾云谦受痛，脸上却笑得更欢，挑衅地看着他，“你弑君父，杀手足，贱师尊，害良臣。你就不怕报应吗！不是报应在你身上，也会报应在你赵家的江山上！”
赵承熹眼中的怒火竟慢慢消退，眼中是深不见底的阴寒。他把皮鞭往地上一丢，留下一句“看好他！”，就这么转身出去了。
暗卫在他身后锁上重门，脸上虽然不显，心下也暗暗纳罕：这样重大的隐秘泄露，陛下竟然都没下令灭口？！
赵承熹漠然地往外走，长长的甬道上，昏黄的壁灯照出他茕茕孑立的身影。他突然受惊似的地颤抖起来，用手捂住了脸。他的心底却被顾云谦那几句话勾起深深的恐惧，心尖麻麻地钝痛。
他不怕报应，也不怕杀戮。当他下定决心走上那条不归路时，就早已把一切神佛抛之脑后。
可是当他听到“贱师尊，害良臣”之语时，他的心狠狠地打了个颤。他害怕了，他怕这报应落在先生身上！
脑子里乱糟糟地又想起何敬平的话，那点杀心立刻消退得无影无踪。他不能杀顾云谦，也不敢。无论是为了他那身医术，还是哪怕仅仅为先生积点福，他都不敢再造杀戮。
只是这人也是万万不能放的。就且关着吧。
良久，他缓缓的放下手，眼中只剩冷毅的光芒。何敬平说，先生有与天挣命的精气神，今后的时光，他也要与天争命，为了先生，为了他自己！
--- --
梁毓在宫里昏迷了三天，醒来后茫然地看了看四周，又闭上了眼睛。
赵承熹握着他的手，在他耳边语带哽咽，“先生……您终于醒了！”
梁毓不动不语，恍若未醒。
赵承熹暗暗发慌，也不敢再碰他，只“先生先生”地柔声轻唤。叫了几声，见梁毓也不睁眼，只轻轻动了动嘴唇。他忙低头去细听，却听他说的是：“……回家。”
赵承熹心底发凉，在初夏的微热天气里打了个寒颤。他强笑着对梁毓道，“您如今身子太弱，不好走动，等您稍好些，再回府养着也不迟。”
梁毓又是闭目不语。
赵承熹看那瓷白的脸上没有一丝生气，心底的恐慌更盛，他竭力撑着笑脸，端起矮几上的参茶，舀了一小勺送到他嘴边，“先喝点水，润润喉咙……你想怎样，我都依你。”
梁毓紧闭嘴唇，毫无反应，任那点参茶自嘴角流了下来。
赵承熹忙用巾子擦了，又试着喂了两勺，都是以失败告终。赵承熹端着碗的手渐渐发抖，他突然把碗往桌上一放，崩溃地把头埋了下去，哽咽道，“先生……我错了，您要打我也好，罚我也好，只求您，别拿自己的身子怄气，别不理我……别这样，折磨我……”
“你要难受，你就狠狠抽我，或者拿刀子捅我……只要你解气，怎样都行，即使你要我的命，你也拿去……只是别这样，我受不了……您这样，比捅我刀子还难受，您是要一刀刀地慢慢割，这是在凌迟我呀!”
他絮絮叨叨地说得眼泪鼻涕一起糊在被褥上，哭得不能自已，正难受间，突然听到先生微弱的声音，“我要……回家……”
赵承熹一惊抬头。先生还是紧闭双目，面无表情。然而眼角有细细的泪痕，一直洇入鬓中，细长如鸦羽的睫毛轻颤着，似挣扎振翅的蝶。
赵承熹呆呆地看着他，终于怯怯的伸出手指，轻轻沾了点那泪水，放入口中。那咸涩的滋味一直透入心里，酿成酽酽的酒，把他的心泡得又软又苦。
良久，他慢慢靠近，在梁毓耳边轻声道：“好，我送先生回家。”
一直候在外间的何敬平听到陛下来一出是一出，纠结地看了他半晌，重重一叹，下去安排了。
赵承熹俯身把人细致的用毯子裹好，轻柔地抱起他，好似抱着稀世奇珍般小心翼翼。
梁毓很轻，轻得好似没有重量。他却抱得手臂僵直，肌肉紧绷，动都不敢乱动，好似提着一颗心护一捧春雪，一片薄冰，甚至一颗露珠，稍不留神，就要碎了，散了，灭了……
那人的头荏弱的靠在他的胸前，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和上面未及消退的一点红痕，已变成暗红的颜色，像一片残败的花瓣，又像是白雪中的一点污渍。
赵承熹看着那片红痕，突然如万箭穿心。
他终于后知后觉地感受到，这片颓败的如花瓣的污渍，会变成他与先生之间的巨大鸿沟，他今生只怕再也跨不过去了。
春雪化去，薄冰破碎，晨露消散……只留下这满地狼籍！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