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阵仗, 使得京城里人人自危。之前因清谈政事而兴起的茶楼,瞬间又变得门可罗雀。舆情得以控制,百姓们却不敢张嘴了。随即又有声音说,督察院无故抓人,有违言论开放的国策, 有违新法均权的主张, 是强权压迫。
内阁立即给出了解释。平日里议政论事,自当随意。可眼下是战时, 非比寻常。一切胁迫民情、诟病朝廷的言论, 都会危害国家安全。散布这些言论的人, 皆有通敌的嫌疑。
自由的尺度,总会因时因地而发生变化。执政者的作用, 便是调好这杆秤。
外面这些纷扰, 都与唐挽无关。她坐在内阁里门窗紧闭,一封一封的书信写出来, 由兵部快马送往前线, 交到顾争鸣、周世昌和陈延光的手中。言官的笔墨退不了敌兵,一切还要她来运筹。唐挽身在直庐之中, 手却伸向千里之外, 摆弄着这盘她经营了十年的棋局。
宣化、大同、辽阳已拉成一道坚实的防线, 驻守彭城的大军也早已期待着一场决战了。主将陈延光甚至还写了一首请战诗:
秣马厉兵三十天,此身再向玉门关。
百拭锋芒灯下看, 明朝亮剑在君前。
诗很蹩脚, 不过气势倒是出来了。这首诗很快就通过边民传到了铁吉的耳朵里, 宣昭着大庸将士们誓死一战的决心。
同时送到的还有宣大总督顾争鸣的一封亲笔信。信中主要表明了三个意思。
第一,并非我大庸引诱你的孙儿来投向,是因为你们的风俗太过丑恶,你孙子仰慕我们中原文化,自己跑来的;
第二,按照我中原的规矩,斩杀鞑虏可以赏金封爵。本总督没有用你孙子的头去讨赏,反而替他向朝廷讨得了赏赐。是我做人讲究,我大庸做事敞亮;
第三,现在鞑靼诸部混战,民不聊生。你要是懂点事,就应当感念我们的恩德,缔结和约,从此不再骚扰边境。如此我们就可以将你的孙子还给你。可如果你不懂事,执意开战,我们就先杀了你的孙子,再联合你的敌部,踏平你的老巢。
铁吉读罢来信,只觉其中行文措辞,颇似一位故人。他起身来到大营之外,望着远方地平线上的灰色城池,好似一道越不过的天堑。
陈延光的大军,加上顾争鸣的信,已将铁吉逼上绝境了。而唐挽的筹谋又不止于此。彭城督军周世昌让花布尔脱亲笔写了一封信,由边民带给铁吉。铁吉接到孙儿的亲笔信,知道他并无性命之忧,且颇受优待,一直憋在胸口的怒气,霎时泄去了一半。
铁吉的王妃思念孙儿心切,整日在铁吉面前哭诉。铁吉不胜其烦,问道:“难道真要我与大庸议和吗?”
铁吉的内心已经动摇了。今日的大庸,已不再是那个任人宰割的肥羊。如今的鞑靼,也不再是刀枪不入的铁桶。三万大军驻扎在彭城之外,进不得,退不得。就在此时,宣大总督顾争鸣提出与铁吉秘密会面。
这本是一次尝试。两边正剑拔弩张,会面不过是一次态度的表达。可铁吉竟同意了。
唐挽继续在背后谋划着。会面之前,她特意写信给顾争鸣,让他以重开马市为饵,诱使铁吉称臣。陈延光手中的兵力,唐挽心里清楚。此时还不具备全歼鞑靼的实力,唐挽宁愿再等一等,她要一战将这些鞑子彻底打服。
马市自至和一朝就被严禁,想要重开势必阻力重重。唐挽抛出的这个诱饵,注定不会轻易被朝廷通过。可时机稍纵即逝。唐挽便行兵部尚书之特权,命令顾争鸣私下行事。
一切都是秘而不宣的,可消息不知从何处走漏了。巡按御史吴鹏上疏,参顾争鸣通敌。
这样的罪名,应该立刻召顾争鸣回京待审。可大敌当前,边关岂能易主?谢仪立即有了决断。他提笔写下一封密函,命楚江亲手交给拱卫司的魏三爷。
楚江已猜出了密函的内容。他年轻的脸上满是凝重,沉声道:“上翁如此行事,恐怕并不符合新法规定。”
内阁中只有他们二人。谢仪神色淡然,说道:“如若国破,新法何存?你只管去做,一切责任,由我承担。”
楚江明白其中的道理。他眸中满是痛苦,终于接过那封密函,转身而去了。
吴鹏的奏折被压下,人也被关进了诏狱中。事发前后不过一个时辰,谁都没有惊动,就连唐挽都不知道有这样一段插曲。
吴鹏究竟是如何知道这一绝密的,暂且不提,朝中一切交给谢仪。八月中秋的前一晚,顾争鸣终于从宣化到达了彭城。就像十几年前的唐挽那样,他被一个竹筐装着,放下了城墙,入鞑靼大营面见铁吉。
通市的好处是明显的。稀缺的物资,渴望的知识,都能通过这个方法获得。何必要打仗呢?劫掠的好处是部下的,战争的成本却是铁吉的,更何况还要时刻提防着那些反目的兄弟们。不如背靠着富庶的大庸,尽情享受余生。
顾争鸣是个出色的说客,他的一切建议都是替铁吉打算。铁吉被打动了,他同意了顾争鸣的建议。议和、通市,还有接自己的孙子回家。没有比这更圆满的了。
密谈进行的很成功,顾争鸣连夜返回彭城。铁吉亲自送他到鹿砦前,笑着问道:“贵国的唐阁老一向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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