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侦监司昏暗的密室之中，潮湿和阴沉的味道扑面袭来。
两个男子坐在这密室之中，正在对弈。
周从执黑子，蒋毅执白子。
“掌司，正大光明牌匾后先帝留下的圣旨，近日被人动过了。”蒋毅走完一步，抬眸汇报道。
“这恐怕会被人当作保命的最后一根稻草。”周从浅笑，也轻轻落下一子。
“要抢回来吗？我们的人跟踪过去了，看他装在瓦罐中埋在了和亲王府的地下。”蒋毅瞧着棋局上，所有的路都被堵死，唯有一条不易发现的小路还有生机，他眼中闪过惊喜，落了子。
“不必，任他折腾就是。”周从凝神下棋，仿佛并未发现蒋毅的那条出路。
“可是，他不会将圣旨销毁吗？”蒋毅皱眉问着，手下落子却愈发凌厉。
周从分明眼带笑意，可那眸子中却是不可见底的深潭寒冰，如同藏着一条低眉敛目的猛虎，随时准备将人一击致命。
“他敢吗？”周从笑着，一字一句的问。
蒋毅听出他这三个字的寒意，身上升起一阵颤栗，又勉力凝神去看着棋局。
“您说的对，销毁了圣旨，他就没有与陛下谈判的资本了。”蒋毅擦了擦额角的汗，点头说道。
周从对棋局上蒋毅的进攻仿佛闻所未闻，一改往日老道毒辣的棋风，今日则是能让则让。
“想必不日，和亲王就会找到刑部尚书的头上了。”周从嘴边挂着安定的笑意，说道。
旁个人听不出什么，但蒋毅却听得出。
他后背一阵发寒，开口问道：“刑部尚书王大人……也是您的人？”
周从浅笑执棋，道：“是为国为民的人。”
蒋毅知晓周从心中向来有丘壑，便不再多问，而是专心于棋局。
他下棋从未赢过周从，而今日，似乎隐隐有胜利的希望。
他擦着额下滑落的汗，专心的看着自己的棋，试图包围住周从。
眼见着自己就要占了上风，蒋毅面上露出喜色来。
周从瞧了瞧他面上那呼之欲出的欢喜，平静地落下一子，落子之后，和蔼笑道：“你输了。”
说罢就起身走了。
蒋毅怔愣的望着这棋盘，周从不过就是用一子翻转了局势，之前给他让的那条小路，原来只是为了引君入瓮！
他倒吸一口凉气，缓了缓身上早已泛滥成灾的寒意。
他目光肃然地看着前方老者的背影，纵然相识相知这么多年，可周从这个人还是会经常的让他不寒而栗。
如同一座深潭，无论如何，也触不到底。
朝堂如同棋局，饶是蒋毅，也看不懂他的棋下一步会走向哪里。
但蒋毅如今明白了一点，那就是——
永远不会有人能赢过他。
……
如今已是三月末，照理来说没几天就该行刑了，可和亲王在那阴暗的侦监司牢狱中丝毫不见慌乱。
他的手有意无意地叩着墙壁。
他看着面前空白而泛着黄的招供状纸，唇角勾起一抹笑意。
他已是死刑犯，照理来说，招不招供都无关紧要，救不了他的命。
可刑部有刑部的规矩，他毕竟是皇亲国戚，入皇室宗碟的人，为了日后有所考据，这供状在他死之前是一定要招好画押的。
他瞧了瞧那状纸和一旁的笔，周围狱卒不耐烦催促道：“快写吧，死到临头了，还挣扎什么？”
他抬眸看着他，虽然鬓发皆乱，身上的衣服也是乌迹一片，透着潮湿和难闻的味道。
但他的眸子还是带着一位上位者的尊严。
他浅笑，道：“把王大人叫来，我才肯写。”
“就你如今这身份，还想见王大人……”那狱卒毫不保留语气中对他的嘲讽之意。
可就在他抬头，目光触及到和亲王冷厉而深沉的眸色时，他内心却没由来的一凛，嘴里骂骂咧咧地说着什么，到底还是前去通报了。
和亲王不疾不徐地在纸上写着些什么，临了在末处添上了几行无关的字。
写完搁笔，他平静的望着天字牢门的方向。
他在等人。
和亲王唇边露出一抹森寒的笑意，他知道，他一定会来。
而他，也一定死不了。
门口传来轻缓的脚步声，迎面走来的是一个中年男子，身穿一身紫色团鹤朝服，面色有些紧张地左右张望着，踌躇了好久才走到和亲王的天字牢旁。
“您找我做什么？”那男子拭着额上的汗，皱眉望着他。
和亲王瞧着他，和气笑道：“王大人从前是替我做事的，如今我这般情形，也不欲牵连王大人，只求王大人一件事。”
王林如同被折煞一般，慌忙跪下行礼道：“主子永远是主子，您说便是。”
和亲王欣慰地笑了笑，指了指他写好的供状，缓缓说道：“你只帮我一件事便可，就是将这供状纸亲呈给陛下。”
王林思索片刻，答道：“这倒是不难……”
往日里重大刑犯的供状都是要呈给陛下，让陛下首肯才能处决的，无天子朱批亦不得行刑。
“我希望这份供状不要让周从知道，由你，亲自呈给陛下，任何人都不得接手。”和亲王眸中闪过一丝忌惮，冷声说道。
王林垂眸，垂下的眸子在听到这话的一瞬闪过不明的神色，然而他神色却未变，凝重说道：“是，臣不会负主子所托。”
“若我出去了，有你的好处。”和亲王面色柔和的看着他，语气肯定。
“是，臣万死不辞。”王林接过和亲王递给他的供状，把那薄薄一张状纸折好，放入刑部特有的密函之中，缓步走了出去。
王林走出天字牢之后，眼神就陡然变得凌厉，迎面来的一个小侍从挡住了他的路。
他抬眸，问道：“周掌司希望我怎么做？”
小侍从笑意讳莫如深，轻声道：“和亲王怎么说，大人便怎么做就是，大人放心，一切都在掌司的掌控之中。”
王林有些意外，但还是点了点头。
谁都知道这位侦监司的周掌司是何等说一不二的人物，既然他发了话，自己就照做便是。
饶是如此，王林身上仍升起一阵寒意，看了看手中的密函。
这是被和亲王指名不能让周掌司知道的，可周掌司却连看都不看。
这到底是何等可怕的心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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