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以为后宫中最纯净的一双手，如今竟是背负着这样多的人命，沾染着满宫人的鲜血，偏生还这样一副洁白无瑕的皮囊和娴雅素净一心只爱礼佛的性子。
“爱妃不觉得讽刺吗？”皇帝猛的松开了捏紧她下颌的手，仿佛碰见什么脏东西一般，居高临下地睨着她说道。
“臣妾家母生幼弟时难产，臣妾只是怕。”德妃苍白着一张脸，如今事实这样摆在面前，也不欲再辩解，只是缓和了语气想争得一丝怜惜。
梅妃见惯了她这做戏的样子，从鼻中微不可闻地冷哼了一声。
皇帝面沉如水，一双眸子中满是漠然，淡淡道：“你若不想生孩子，朕不会逼你，可你为何要嫁祸于婧贵妃，为何要害婧贵妃，为何要害满宫妃嫔？”
皇帝声音陡然加重，面容也带了几丝沉痛，道：“婧贵妃何辜？华贵人何辜？三宫六院何辜？那些本该好好降生到这个世界上来的稚子又何辜？！”
“可你却要她们通通陪你一起失去一个做母亲的权利！”
皇帝猛然把手中一直攥着的佛珠扔在德妃面前。
佛珠被掷到地上发出轰然的声响。
那是德妃亲自为他寻来的，又亲手穿上去的。
德妃缓缓拾起那串佛珠，嘴角苦笑，可眼眸中的情绪又分明是不甚在意，让人摸不清她到底是个什么心思。
“既然陛下不信臣妾了，那臣妾也辩无可辩，要罚还是要杀，任凭处置。”德妃拢手叩首，如今便是连出言反驳都懒得。
梅妃心下冷笑，瞧瞧这本事，明明已经到了绝路却还想着使出以退为进心灰意冷的招数呢。
梅妃又抬眸看向皇帝的神色，凤眸微眯。
只是皇帝如今，倒是未必肯吃这一套啊。
皇帝是何许人，那心中的疑心一年都不曾放下来几分，如今有碰到这种事情，不攀扯到前朝都是好的，还想着全身而退呢？
做梦吧。
梅妃很是不耐烦地翻了翻眼皮，有些看不惯德妃的这副样子。
皇帝负手而立，一张冷峻的侧脸转过来，夕阳在他周身镀了暖金色，却镀不暖男子周身冰冷而凛冽的味道。
他面容越发漠然，一朝天子，竟然被自己最信任最疼爱的妃子当个傻子一般耍。
千思万绪化做一声嗤笑，皇帝缓缓开口说道：“朕待你不薄。”
德妃垂眸，那样子仿佛是伤心极了，可眸子却一丝也未红。
皇帝再未转身，一步一步朝昭云殿外走去。
声音冷冽，淡淡说道：“昭云殿事宜，交给梅妃处理吧。”
梅妃浅笑，福身应道：“是。”
就在这时，那被梅妃抓住的手拿焚香炉的小太监却忽然朝德妃开口道：“主子，您为何不为自己辩解啊？”
皇帝脚步一顿。
梅妃侧头有些惊异地看着这太监。
德妃皱了皱眉，脸色也是不解。
只是看着这太监眸底蕴含的笑意，德妃心中一寒。
那太监面色好似十分悲痛，不甘地开口道：“凭什么让主子承受这一切，这麝香明明是和亲王逼您用的！”
那太监低眉敛目，藏住了眸底的一抹锐利。人人道宫中德妃娘娘慈善，可只有他们这些贴身伺候的才知道，这份慈悲到底有多冷漠，有多虚伪。
自家哥哥病重，就在生死一线。可在慈悲到连一只蚂蚁都不忍心杀死的德妃娘娘这里，不但置之不理，连他想请个太医给哥哥看一看都被拦了下来。
惊蛰姑姑和他说什么？
她说，“别把这份晦气过给了娘娘。”
若不是周掌司出手相助一二，他怕是连哥哥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得了。
宫中人人都道周掌司杀人如麻手段凌厉，这份狠心天上地下都是独一份儿的。
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人，可怜了他。
纵使知晓不尽是善心，而是对他的利用，可雪中送炭的这份恩情，他还是记得的。
德妃听完小太监这话，刚刚还算从容的眸子猛然透出厉色，神色亦慌乱了几分，一双手被气极抖的不成样子，厉声斥道：“你住口！”
梅妃惊讶一笑，这事情的发展倒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当朝镇国长公主，还真是有旁人想不到的本事啊。
皇帝面色一僵，一颗心脏木木地疼了一下，如同被人在手中狠狠地拧过一把。
听到“和亲王”三个字的时候他全身的血液如同从头凉到脚，一时无法控制地笑了一笑。
“你说什么？”皇帝定定地转过头来看着那太监一字一句地问道。
然而还不等那太监开口，惊蛰就一巴掌甩了过去，口中骂道：“大胆奴才，竟然敢陷害主子！”
皇帝面色极冷，淡淡开口指挥身旁的太监们，指了指惊蛰说道：“拉下去。”
惊蛰一头磕在地上，急急地说道：“陛下，陛下要相信娘娘啊，娘娘真的没有，都是这狗奴才攀咬娘娘！”
皇帝凉薄的视线扫过惊蛰，最后停在了德妃身上，轻声开口问道：“你和朕的皇叔，又是个什么关系？”
德妃一双眸子垂下来，眉头紧紧锁着，没有再说话。
皇帝冷笑，心中的怒意再也压制不住，恨声道：“给朕查！”
“什么都不要放过！给朕查！”
一众宫人吓得噤若寒蝉，皆俯首磕头，连大气也不敢出。
皇帝垂眸笑起来，德妃与和亲王之间到底有何关系他甚至不敢再想，只觉得心下悲愤交加，如置冰雪。
皇帝眸色有些迷茫，昭云殿的景色还是同往日里一样，可如今却是物是人非。
想起自己屡次来找德妃之时，温情时同她说的，“朕是一个孤家寡人，唯有你在的时候，朕才觉得自己活着。”
如今这般，真是莫大的讽刺。
“枉朕宠爱你这么多年，你可真是对得起朕啊。”皇帝缓缓地抽了一口气，语气沉闷，实不忍再回头看她，眼眶微微泛着红，薄唇紧紧抿着，一步一步走出了昭云殿。
梅妃恭送着皇帝离开，一只手缓缓地理了理鬓发，淡淡笑道：“德妃妹妹，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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