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汪旺旺把头埋在冒着蒸汽的热水里时，她还恍惚觉得自己在做梦。
这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梦，破碎又混乱，贯穿了不一样的脸和不同的人生，有的年代久远，有的鲜活灵动，有的熟悉，有的陌生，有的深深烙印在她的脑海里，有的转瞬即逝。
在这个梦境的中心，有一团漆黑的影子，那里面躲着一个原本应该已经死去的童年挚友，当他抬起头时，却变成了一个让人不寒而栗的恶魔。
“你想见M吗？”
这是张朋在木偶剧落幕时跟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如果你想见她，就乖乖听我的话。”
于是汪旺旺被一些陌生的村民套上锁链和脚镣，带到了一个陈旧的更衣室——一个属于昔日游乐园游泳场的沐浴间。这里有四个水槽，其中三个看上去年代久远，已经荒废多时，而剩下的一个竟然能奇迹地冒出热水，源源不断。
在水槽的旁边，放着一个巨大的木盆。
带着汪旺旺进去的几个女人都上了年纪，她们脸上除了呆滞之外，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把自己洗干净。”其中一个指着木盆说到。
“你们不能出去吗？”汪旺旺问。
四个人都没动。
——她们要看着她洗澡，就好像犯人初入监狱时那样冲刷身体。看着她脱得一丝不挂，检查她身上有没有什么多余物品，但这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是要摧垮她的心理。
让她学会驯服，顺从。
汪旺旺没再说话，而是缓缓走进热水里。假装这里空无一人，仔细洗遍身体的每个地方。
温热的水气让困意袭来，她沉沉闭上眼睛，如果可以选，她但愿长睡不醒。可是没有人比她心里更清楚，这个看似安宁沉寂的地方，是地狱的最底层。每一丝空气都散发着邪恶的味道。
她要找到M，带她逃出去。
洗完澡之后，村民们给她穿上一套血红色的麻织裙，通体宽松冗长，领口很高，就像是圣经里的裹尸布。换完衣服后，又有人给她拿来了一只头冠，冠上同样绑着红色麻布，让她想起那些神话传说里的女祭司。
又有一个人领着她走到一扇巨大的镜子前面，镜子可能是以前留下的，上面有一道巨大的裂缝，裂缝中间映出了自己惨白的脸。她看着碎玻璃里面扭曲的脸，终于明白张朋要干什么了。
这就是他在乎的仪式感，他通过这样那样迂回的手段，无非是在一切来临之前，把自己变成和他一样的人。
一个浸在鲜血里的殉道者，一个破碎的灵魂，一个以上帝名义发声的恶魔。
换好衣服后，汪旺旺被几个人呆着离开了沐浴间，他们走出了游乐园，在汪旺旺冻僵之前走进另一个建筑——这应该是卡森城铸币厂的车间区，里面还保留着昔日的铸模器、传送带和机床。可这些钢铁巨人如今早已锈迹斑斑，岌岌可危。透过车间区的窗户，汪旺旺看见不远处湖的对面有两座黑色的高塔，她在进村子之前并没有看到过这个建筑。
“那是什么？”她心里有些不安。
没人回答她。
车间区的中心有一个老式升降货梯，仍在依靠维多利亚时期的蒸汽机械轴承运作着，领头的人带着汪旺旺上去后，电梯开始缓缓往地底下降，没多久眼前就一片漆黑，只剩下轴承吱吱呀呀的刮擦声。电梯老旧，速度也慢，汪旺旺用手指轻轻叩拍子计算时间，至少过了20分钟，眼前才重新出现光亮。
她们面前出现了一条像迷宫一样的走廊，汪旺旺很难辨别这些地道是原本就有还是后期修建的，走廊斑驳的墙上画着《启示录》的预言——巴比伦城堡轰然倒塌、上帝坐在宝座之上再临人间、大天使加百利吹响号角带来瘟疫和死亡、巨兽利维坦从海中升起、活的人死去、信者继从棺木中复活……这些画面在影影绰绰的烛光中让人望而生畏。
「一个世界终结，另一个世界开始；神会以作为王，直到永远」——红色的哥特字体被印在天空中，地上的尸体堆积成山。
「臣服或死亡」
「无一例外」
领头的人走得很慢很慢，汪旺旺的衣服很快被汗水浸透了，带着脚镣的脚踝已经磨出了血泡，脖子上的锁链似乎有千斤重，密闭的走廊看不见尽头，而每一步都这么沉重。这一路走来，她能支配的仅剩自己的意志，可这种意志正在逐渐被摧毁。
没人能从这里逃出去。她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可怕的想法。
张朋要夺走的不只是她的朋友，更是她的勇气，她想反抗的斗志，和仅剩的那一点点希望。
汪旺旺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走廊逐渐宽敞起来，在尽头出现了一扇现代的金属大门，和之前的史前风格格格不入。金属门上有一个密码锁，其中一个女人走上去按下密码，她似乎一点耶不避讳汪旺旺，也许是因为她从心里觉得这个瘦弱的女孩不可能凭自己的努力逃出去。
门的另一边是个巨大的圆形洞穴，汪旺旺被簇拥着走进去，忽然毫无预兆地，轰地一声。
头颅就像要爆炸一般。
伴随而来的还有巨烈的眩晕感，她的大脑似乎在无限收缩与扩大，身体里的血液开始像洪水一样沸腾，呼吸加速，她甚至能听见自己每个毫秒的心跳声。
这是什么地方？
她不知道，但她的身体在回答她。
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强烈直觉冲击着她的脑海——
这是世界的边缘；
这是两个宇宙的交点；
是自桓古存在的无尽黑暗和混沌；
是莫比乌斯环开始和结束的地方。
而更让她意想不到的，是遍布整个洞穴成千上万的数字。
这些数字用锐利的尖石被人雕刻出来，深深浅浅，密密麻麻，从洞穴墙上四散开来，布满了整个地板，形成了一个巨大又复杂的数学公式。
这中写字的方式是那么的熟悉，就在不久前，创造它们的人还坐在汪旺旺的身边，告诉她过去未来都能通过计算知晓，宇宙早已冥冥中定下剧本。
“美年达！！”
汪旺旺大叫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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